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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三在马号里十分纳闷,嘉轩怎么会倒在那个窑院里?他咂着旱烟袋坐在炕边,一只脚踏在地上另一只脚跷踏在炕边上,胳膊肘支在膝头上吸着烟迷惑莫解。
孝文低头耷脑走进来,怯怯地靠在对面的槽帮上,他以为孝文和他一样替嘉轩担忧却不知道孝文心里有鬼。
他很诚恳地劝孝文说:“甭伤心。
你爸缓歇缓歇就好了。
许是雪地里走迷了。”
孝文靠在槽帮上低垂着头,他从小娥的窑洞溜回家中时万分庆幸自己不该倒霉,摸着黑钻进被窝,才觉得堵在喉咙眼上的心回到原处;当他听到敲门声又看见鹿子霖背着父亲走进院里时,双膝一软就跌坐在地上;这一切全都被父亲的病势暂时掩盖着。
他除了死再无路途可走,已经没有力量活到天明,甚至连活到再见父亲一面的时间也挨不下去。
他觉得有必要向鹿三留下最后一句悔恨的话,于是就走进马号来了。
他抬起低垂到胸膛上的下巴说:“三叔,我要走呀!
你日后给他说一句话,就说我说了‘我不是人’……”
鹿三猛乍转过头拔出嘴里的烟袋:“你说啥?”
孝文说:“我做下丢脸事没脸活人了!”
鹿三于是就得到了嘉轩倒在窑洞门口的疑问的注释。
他从炕边上挪下腿来,一步一步走到孝文跟前,铁青着脸瞅着孝文耷拉的脑袋,猛然抡开胳膊抽了两巴掌,哆嗦着嘴唇:“羞了先人了……啥叫羞了先人了?这就叫羞了先人了!
黑娃羞了先人你也羞了先人了……”
这当儿仙草走了进来。
鹿三盛怒未消跟仙草走进上房西屋,看见嘉轩就忍不住慨叹:“嘉轩哇你好苦啊!”
白嘉轩忍住了泛在眼眶里的泪珠,说:“你知道发生啥事了?知道了我就不用再说了。
你现在收拾一下就起身,进山叫孝武回来,叫他立马回来。
就说我得下急症要咽气……”
惩罚孝文的举动又一次震撼了白鹿原。
惩罚的方式和格局如同前次,施刑之前重温乡约族规的程序换由孝文的弟弟孝武来执行。
白孝武的出现恰当其时。
他穿一件青色棉袍,挺直的腰板和他爸腰折以前一样笔挺,体魄雄健魁伟,肩膀宽厚臀部丰满,比瘦削细俏的孝文气派得多沉稳得多了。
白嘉轩仍然在台阶上安一把椅子坐着,孝武归来及时替代了不争气的孝文的位置,也及时填充了他心中的虚空。
孝武领诵完乡约和族规的有关条款,走到父亲跟前请示开始执行族规。
白嘉轩从椅子上下来,跷下台阶,从族人让出的夹道里走过去,双手背抄在佝偻着的腰背上。
白嘉轩谁也不瞅,端直走到槐树下,从地上抓起扎捆成束的一把酸枣棵子刺刷,这当儿有三四个人在他面前扑通扑通跪倒了。
白嘉轩知道他们跪下想弄啥,毫不理睬,转过身就把刺刷扬起来抽过去。
孝文一声惨叫接一声惨叫,鲜血顿时漫染了脸颊。
白嘉轩下手特狠,比上次抽打小娥和狗蛋还要狠过几成。
这个儿子丢了他的脸亏了他的心辜负了他对他的期望,他为他丧气败兴的程度远远超过了被土匪打断腰杆的劫难,他用刺刷抽击这个孽种是泄恨是真打而不是在族人面前摆摆架式。
白嘉轩咬着牙再次扬起刺刷,忘记了每人只能打一下的戒律,他的胳膊被人捉住了,一看竟是鹿子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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