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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要告别的,朋友,”
沙蒙·亨特在说到这个令人不快的题目时,表情仍然是轻松的,“我的曾祖父就是个嗜玉如命的人,他临死的时候,好几次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是那些玉牵着他的心,给了他回光近照的力量,但并没有留住他的生命,他终于走了,临终时握在手里的一块玉璧落在地上,摔碎了!
他却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他管不了啦!
从此,他的继承人——我的祖父就戒除了收藏的嗜好,把兴趣放在商品的出售上。
他告诫后代:如果商品不能在你手里创造出更大的价值,那它就等于没有价值!
我的父亲和我本人,都继承了这一点,也许正因为如此,‘亨特珠宝店’才得以存在和发展,我才得以在全世界旅游,让自己生活得舒适而愉快,享受自己所创造的一切!
而您,我的朋友,似乎走的是我已故的曾祖父的老路,何苦呢?如果我是您,就会把那五大箱东西卖掉它!”
“卖掉?”
韩子奇吃了一惊。
“对,卖掉,大英博物院和苏士比拍卖行不是早就在注意您的东西嘛,他们会出很高的价钱的!
大战在即,现在不卖,更待何时啊?一旦玉石俱焚,后悔就晚了!”
韩子奇茫然。
沙蒙·亨特的这番话,他觉得似曾相识,跟劝他离开北平时说的一样。
“不,”
他说,“亨特先生,难道我费尽千辛万苦把东西运出来,是为了卖吗?您帮助我来到英国,也是为了让我卖掉这些收藏吗?”
十多年密切交往、三年来朝夕相处的朋友之间,笼罩了一片阴影。
亨特太太不安了,埋怨她的丈夫:“沙蒙,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我们中国人最讲信义,帮人帮到底,送佛到西天!”
“哦,”
沙蒙·亨特收敛了笑容,对韩子奇说:“老朋友,误会了!
我只是向您建议,并没有强人所难。
如果我觊觎您的收藏,当月何必把自己的藏品向您转让?又何必请您到英国来?如果我像贵国的蒲绶昌先生那样唯利是图、见利忘义,那么我们之间就根本不会有今天的友谊了!”
“是的,是的,”
韩子奇为刚才的唐突感到歉意,十几年间的往事从心头掠过,使他对沙蒙·亨特的怀疑冰释了,“‘人不知而不愠’,请您不要介意我的失言,您是我在危难中惟一可以信赖的朋友!”
“只怕是我帮了您的倒忙呢!”
沙蒙·亨特说,“我劝您离开北平的时候,根本没有料到英国也会遭到战乱,现在伦敦危急,如果遇到不测,我就对不起朋友了!
所以才……”
“果真如此,那就是命中注定了,怨不得天,尤不得人,患难之中,我们只好同舟共济、相孺以沫!”
韩子奇无可奈何地叹息,“不过,那批东西,我是绝对舍不得卖的,那是我的心血,我的生命,我的一切!
总有一天,我会带着它们回北平去,除非我死在这里……”
“上帝啊!
今天是怎么了?你们把所有的不吉利的话都说尽了!”
亨特太太不高兴地唠叨着,“战争?战争在哪儿呢?离伦敦还远得很,德国飞机飞不到这儿来,我给咱们算过命了!”
“又是看茶叶组成的图形?但愿你的占卜术灵验吧,保佑我们和我们的朋友!”
沙蒙·亨特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韩先生,您的东西不是还好好儿地存在楼上您的卧室里吗?如果这座楼在,谁也不会去碰它。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听天由命吧!
走,我们到店里去看看,仗一天打不到伦敦,我们就做一天生意,听奥立佛说,这几天的生意还不错,买订婚戒指的人大量增加,看来爱神在和死神赛跑,小伙子们和姑娘们要抢在战争前面享受他们应得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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