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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求岳去实业部转了一圈儿,看看天色近午,便一人往福昌饭店来。
果然李荣胜一人不带,独选了一个临窗的小间,旁的碗筷椅子都撤去,摆一个对酌的二龙席,他在窗下凝神呆坐。
见求岳进来,他将手请过对面的席位:“请坐。”
求岳落座便问:“李伯伯是不是想问我耀希的事。”
李荣胜微微一怔。
求岳望着他,快人快语:“李伯伯在南京留了几个月,真要是做生意,百货店早该开张了——要是我没猜错,你是在打听李小姐去哪儿了。
她跟你闹脾气离家出走,这事儿传出去也不好听,所以伯伯抹不下面子,只能偷偷打听。”
他歪头看看李荣胜:“您是不是还去上海了?到上海仍然没消息,您没办法了,只能在南京等她。”
李荣胜起初是怔怔,过后就变成苦笑,无言默认。
求岳颇感同情:“耀希有些时候是不懂事,做事太戏精。”
李荣胜一脸愁闷,自己斟了酒来,连尽几盅方苦笑道:“我命中无子,几个女儿都出嫁了,只剩这一个姑娘,还是我正妻老来得子,溺爱非常,因此从小爬高上低,出洋留学,都顺着她了,权当做男孩儿教养的。”
求岳看他喝得急了,布菜劝他:“李伯伯慢些喝。”
“别的事情也都罢了,你看现在弄成什么样?”
李荣胜嗳气道,“人无下落、生死不知,要说出事了,倒又往家里去了两封信——内子一天到晚跟我哭闹,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也不至于来跟你打听,我还是去了上海才知道她跟你走得近。”
求岳笑道:“您怕我拐带李妹妹?”
“……倒也不是那个意思。”
求岳想了一想,实话告诉他:“耀希到福建去了。”
李荣胜心头大震。
二月底的时候,求岳和耀希见了一面,两人约在新街口的咖啡馆。
求岳见了她几乎大吃一惊,她将一封信塞入求岳怀里:“王帮主给你的,你看完就烧掉。”
耀希的模样并没有大变,变的是她的眼神,沉静许多,过去是锋芒毕露的张扬,此时却有些剑在匣中的孤清,头发剪短了,用发卡简单地绾住,有一点点像刘胡兰。
“你去福建了?”
“只有我一个人去,又有什么用。”
耀希的平静里含了一点尖锐,“你在南京忙着你的生意。”
金总一时语塞。
这两个月对江浙商人而言是披荆斩棘和唇枪舌剑。
而对于二十四岁的李耀希来说,她第一次面对了真正的内战,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军阀混战,也不像一二八的时候、可以凭国籍分出敌我。
在这个南国少有的飘雪的冬季,她怀着记者常有的热切心情,第一时间就追去了电告全国的福建人民政府。
当然,也在那里遇见了王亚樵。
只是一切和她想象得不一样。
“你以为这两个月,福建是炮火连天?”
耀希头一回在谈话的时候没有抽烟,只是轻轻地捻自己的手指,指尖显出淡淡的焦黄色,那是烟熏的颜色。
“一个师投降了,又一个师投降,福建政府就是每天在处理投降的消息,每天都在后退。
举事的时候太冒进,以为一声号令、就能够群雄响应,但白崇禧一开始就不愿意支持陈铭枢,福建内部又根本不是一条心。”
在这样的情形里,有些人是不管不顾、追随蒋蔡二人而已,更多人是把它当成了一场新的中原大战,无非是拿这场政变来换取新的政治资本。
很好笑,当初是怀着拨乱反正的心情,号召真正的三民主义,最后变成一场劳民伤财的宫斗。
王亚樵的属下折损几殆,他在罗山上怅然远望:“欲杀蒋氏,是我小愿,惜小愿难遂;欲正民国独|裁官弊之沉疴,昭先总理遗愿,实乃我平生大志,恨大志难酬。”
耀希在他身边默然伫立,听见冬日的南海一阵阵潮音悲怒,她问王亚樵:“王帮主,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们从一开始就选错了路,中国需要的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它需要一个拆筋动骨的大变化。”
王亚樵知道她想说什么,想起在天蟾舞台,金求岳对他说过的那些话,王亚樵心中激荡,但眼看兵临城下,对面势如破竹,天命预言又如同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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