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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艳阳晒得大铁壳发着热,地上消毒水很快蒸腾起来,满舱都是医院的怪味。
淮真将窗户打开,倚在窗边,看着黄色警服的广东工人开动起重机,将船舱里的行李一一卸到码头看守人那里。
紧接着,船员将头等舱门打开放行,等确认所有头等舱的客人都已走空,这才下来通知二等舱里的客人。
行李由推车推出来,周遭立刻涌来一群黄包车,连带着海峡殖民地式的英文也跟着蜂拥而至。
教授用北方话大喊:“请让一让——”
没人听得懂,仍将前路挡得苍蝇都飞不过一只,急的教授满头大汗。
淮真笑着说,“揸车出行,烦请借过。
唔该晒。”
面前年轻的黄包车师傅将车往后挪出个空隙,淮真忍不住回头多瞧了黄包车一眼:不是黄的,车身不知为何被漆成绿油油的,车棚却是新鲜的大红色,像一只只热带大西瓜。
四人匆忙推车离了码头,先生太太都夸奖,“会讲广东话,真方便。”
淮真还蛮得意。
一个白人小伙开过来一辆橙红色莫里斯牌小轿车,看见教授夫妇脚下堆放的箱子,睁大眼,张口便是英式腔调:“我该借一辆行李坐宽敞一些的车来!”
一边抱怨,一边却将行李厢打开,努力进行着多边形组合的计算。
淮真估摸着英国人的几何搞不好比自己还差,不由得上前搭了把手,总算合力将所有行李都塞进行李座。
英国小伙很不好意思,立在她跟前红了耳根。
教授见状便两相介绍:季小姐,我新得的学生;马克,大学教员。
马克立刻问,“季小姐是上海人?”
这年里,外来香港的黄种女孩,上海的最多,也最典型;不是上海来的,衣着也典型。
教授道,季小姐是美国人。
马克立刻有些诧异,像看新鲜似的。
没到过美国的人,大抵不明白美国社会的完备歧视链。
一道上车,教授叫他开去聂歌信山道教会宾舍。
淮真以为会先乘船去九龙。
教授笑着解释,“先送女士安全到家。
想过来九龙吃茶,哪天都不晚。”
淮真谢谢夫妇。
车绕行中环步行街,一路往山上开去,状似唐人街景一点点变成柏油山路,车窗外的景象也逐渐被杜鹃花、岩石与海所取代。
车里热络络的聊着天,教授突然回过头问她,“感觉怎么样?”
淮真知道他想问她追本溯源感觉怎么样,她想了想,说,“像个人口稀疏的豪华唐人街。”
教授大笑,说,“香港很美,再呆一呆就知道了。
三藩市适合养老,香港却是个适合年轻人艳遇的地方。”
淮真笑了,心里却否决。
不知香港适不适合艳遇,但她知道三藩市适合。
说着话,黄色的教会宾舍的百叶窗从茂密的热带植物后探出头。
车开入花园,停在客厅外。
客厅门边放着一盆盆蓝色瓷花盆,里面种着小型棕榈树,树后头放着藤椅与白色靠背椅。
地板是洁净透亮奶黄色,映着洁白的墙壁,热辣辣的氛围扑面而来。
马克帮忙将她的行李拎下来,自告奋勇替她揿响接待室的门铃,叫来接待员露西·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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