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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那株老石榴树正抽新芽,枝桠间悬着的黄铜鸟笼里,画眉扑棱着翅膀啐出一串脆鸣。
“牛爷吉祥!”
李天佑学着茶馆伙计的腔调作了个长揖,手里的鱼尾巴甩出几点水星,“给您捎两条永定河的鲜货,炖汤最是补气。”
牛爷正蹲在葡萄架下逗弄蛐蛐,闻言把蟋蟀罐往石凳上一墩,玳瑁眼镜滑到鼻尖:“你小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前儿听说你把金家的破落户盘下来了?”
蔡全无忙递上油纸包着的驴打滚,糯米香混着豆沙甜漫过青石桌:“您圣明,天佑跟我商量着想开个卖鱼的铺子呢,省的整日里东奔西跑的了,就是那铺子不修缮可用不成。”
三人围坐在葡萄架下的石鼓凳上,李天佑摸出包"哈德门"敬上。
牛爷就着蔡全无划着的洋火点烟,火星在暮色里明灭:“金家那门脸塌了半边山墙,瓦当都叫野猫蹬碎了三成。
要寻匠人,得找东便门鲁班社的孙大疤瘌,那老小子祖上给醇亲王府修过戏楼。”
“劳您费心引荐。”
李天佑掏出张草纸,上头歪歪扭扭画着铺面布局,“孙师傅若肯出手,工钱按市价加三成。”
牛爷掸了掸烟灰,镜片后的眼忽然眯起:“后院那口枯井......”
李天佑身子前倾,手指在草纸某处重重点了两下,“想请孙师傅顺带手挖个冰窖,井底青砖都是现成的,往下掏两丈就能见着永定河的地下水脉。”
蔡全无适时递上包着银元的蓝布帕子:“这是定金,事成另有谢仪。”
牛爷用烟袋杆子挑开布角,二十枚"袁大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忽然嗤笑一声,烟锅子敲得石桌铛铛响:“俩生瓜蛋子!
冰窖要能随便挖,四九城的冰行早饿死绝了,知道前清那会儿挖窖要烧多少艾草驱阴气?知道窖顶得铺几层油毡防潮?知道......”
“三合土打底,松木做梁,秫秸帘子隔温。”
李天佑截住话头,从怀里掏出本泛黄的《营造法式》,“南门教堂神父送的西洋书,里头连通风口怎么留都画得明明白白。”
牛爷举着煤油灯凑近书页,手指在"冰井台"的工笔图上摩挲半晌,忽然仰头大笑。
笑声惊得画眉扑棱棱乱撞,笼顶的鎏金铃铛叮咚作响:“倒是我老眼昏花了,明儿晌午,鲁班社见!”
临出门时,牛爷忽然拽住李天佑的袖口,烟袋锅子指向西厢房檐角:“井底要是挖着金老太爷藏的袁大头,记得请我喝二两。”
夜风卷着槐花香漫过胡同,蔡全无的三轮车碾过青石板。
李天佑坐在车斗里摸着怀里的线装书暗笑,哪有什么西洋营造书,不过是前日在鬼市淘的光绪年刻本,内页早被他用钢笔添了不少"西洋注解"。
第二日,晌午的日头晒得金记粮行的门板直冒松油味儿,孙大疤瘌撂下紫铜旱烟袋,拇指在豁了口的山墙砖缝里一捻:“这老墙泥掺了糯米浆,比现今的洋灰还瓷实。
拆东墙补西墙的活计,得用前门楼子拆下来的城砖才压得住阵。”
蔡全无蹲在门槛上扒拉算盘珠子,黄杨木框在青石板上磕出脆响:“东便门旧货市场新到了一批庚子年拆的城砖,带'永定'戳记的每块得加两个铜子儿。”
“要的就得是那个,”
孙大疤瘌的疤脸在日头下泛着油光,烟袋杆子往堂屋一指,“鱼池砌在东南角,借水木相生的运势。
青条石打底,接缝处拿桐油拌石灰勾缝,保准半年不渗水。”
牛爷撩起杭纺长衫蹲在枯井边,井绳上结的冰碴子簌簌落进黑洞:“窖口得扩成八仙桌大小,井壁的青苔留着,这是天然隔温层。”
他忽然扭头冲李天佑挤眼,“昨儿说的袁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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