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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律堂,方丈室,七人盘膝坐于蒲团上,目光对峙,酝酿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坐在主人位的自然是戒律堂住持道显,坐在他右手边的则是监寺空海。
所谓监寺者,其职责为总揽堂院庶务,号为住持右臂,名义上只是库房负责人,实际职权很大,总管僧众生活和佛事活动的组织,还有殿堂、房舍的修缮等等,类似于总经理秘书。
坐在客人位的是以白藕寺方丈道行为首的五名“受害者”
,其中甚至还有比道字辈更高的玄字辈长老,年龄都在八十以上,他们或是有徒孙、或是有亲戚死于徐胜的手中。
在蛮洲,人族寿命呈现两极分化,普通人固然是人生七十古来稀,灵修长命百岁却并非难事,若是修炼了类似“龟丞相”
的长寿灵格,活个两三百年也是轻轻松松——只要没有畸变。
稍一寒暄,道行便直入主题,道:“贵院的空想行事太酷烈了。”
玄悯长老立即帮腔道:“我等皆知百丈肃众的职责是抓捕罪人、整肃寺风,也赞同此事,并无半分反对之意,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何不能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非要做得如此决绝,不留一个活口,这等做法哪有半点佛门弟子的慈悲心肠?”
道显不慌不忙地反问:“酷烈?对无辜者行残忍事叫酷烈,比如戒德对那户书香人家的欺凌,而对恶徒行残忍事叫大快人心,比如空想的惩奸除恶,诸位佛友去城内问一问,哪个百姓不是对戒德伏诛拍手叫好,怎么到诸位口中就成酷烈了呢?诸位的感叹是站在恶徒的立场上所发,还是站在百姓的立场?”
道行自然不会落入被迫选择的圈套,转移画意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世间之事,哪能粗暴地用一个‘非黑即白’来评断?”
道显笑了一声,略带讥讽道:“哦,道行方丈的意思是,虽然戒德此獠辱人妻女、霸凌百姓,但他其实是个好人?”
道行方丈眼帘微垂:“不可否认的是,他也曾经抵御过妖魔侵害,为保护百姓出过力。”
“所以呢?他曾经杀过妖魔,就可以辱人妻女、霸凌百姓了?我却是头一回知道,有功劳原来是免死金牌,那么奸邪之辈只要杀过妖魔,就可以自称正道为所欲为了。”
玄悯长老道:“我们并非为戒德开脱,也不是主张他无罪,但为何不能给他一条生路呢?杀一人,不过是让世上少一恶人,还平添一身恶业,活一人,却有可能让世上多一善人,积累无量功德,身为佛门弟子,难道不该劝人向善吗?”
道显住持道:“师叔说这话却是看人挑担不吃力,须知百丈肃众捉拿的对象皆是犯下重罪的穷凶极恶之徒,手上几乎都沾着人命,武力不凡,光是取胜都很勉强,更遑论活捉?贫僧忝为戒律堂住持,便该为麾下部众的安全着想,总不能罪犯的命是命,百丈肃众的命就不是命?”
道行方丈道:“其他人且不论,但被空想盯上的三十三人,无一幸免,若说一切都是巧合,这也巧合得太过了。”
“这是因为空想追捕的对象皆是武艺超凡之辈,其中不乏七品灵修,他将易者留给同伴,将难者留给自己,故而无从留手。”
前来问责的一名老僧冷笑道:“这种事谁说得清呢,照贫僧看,分明是此人杀性太重,故意下狠手,借百丈肃众之名,发泄心中戾气,此等举动,难保不是波旬魔徒混入僧众,行偷天换日之举。”
这个罪名可是把空想往死里逼,道显冷面道:“道明师兄言重了,贵徒空闻因为瞧出一书生的传家之物是异宝,欲购不得,争抢之时失手将人打死,最后更是一不做二不休,灭了书生全家包含六十老母在内的五口人,而被空想一棍砸碎头颅,落得尸骨不全的下场,故而师兄心有怨气,贫僧也能理解,但此时当论公事,不可混入私情。”
“你!”
老僧被揭了家丑,气得浑身颤抖,老脸难看得能滴出墨来。
“死者已逝,何必揭人身前之过,”
道行赶紧祭出大旗,“我等非为寻仇而来,乃是为了百丈肃众的未来,亦为本寺的清誉,请住持务必约束空想,不能放纵他继续行凶。”
这次道显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一人直入房间,道:“若真是为了本寺清誉着想,诸位前辈应该大义灭亲才是,若非诸位放任亲人徒弟行凶,又何必轮到小僧出手。”
徐胜大步来到室内,朝道显微微一拜,道:“未得通报便贸入此间,还请住持原谅。”
“无妨,本来你就是此议关键,如何能不到场?”
道显露出看见得意门生的目光,随手介绍道,“在场的诸位长辈想必你都认得,我便不介绍了,他们告你杀性太重,行事太绝,心中不存慈悲之念,你可有辩解之词?”
徐胜露出瞠目结舌的夸张表情,看向五名老僧道:“杀性太重,行事太绝,心中不存慈悲之念?诸位长辈确定说的是我,不是诸位已经伏法的亲人和徒弟?毕竟若论狠绝,我是万万比不得他们的,否则如他们般动辄灭人满门,诸位如何还能坐在此处控诉?”
“无礼!
这是你对长辈说话的口吻吗?”
道明怒目呵斥。
徐胜嘴巴惊讶得更大,向道显问道:“住持,原来一个人说的话对不对,是看他说话的语气有没有礼貌,辈分够不够高,跟他说的话有没有道理无关,不知道哪本佛经是这么写的,还请指明,弟子必定日夜诵读,誊抄千遍,牢记在心。”
道明再次被气得浑身发抖,偏又无可反驳。
道行等人则是心下纳闷,不都说侠僧行事刚猛霸道,直来直去吗?怎么他损人的话术如此高明?
若换成其他长辈,或许此时会故作生气,对徐胜呵斥一句“不得对长辈无礼”
,看似批评实则维护,轻描淡写地带过,但道显可不是这种脾气的人,当即附和道:“世上自然没有这样的佛经,不过道理站不住,也就只能用辈分来压人了。”
他是戒律堂住持,不是知客院的住持,却是全然不给五僧留情面,张口斥责道:“一群倚老卖老,心中毫无道德底线的僧贼!
自家徒弟胡作非为的时候,视而不见,等到罪人伏法了,就跳出来劝人慈悲,之前你们干什么去了?什么为了本寺的清誉,本寺的清誉不就是被你们这群人败坏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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