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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之诰突然间感叹起来,抚髯说道,“老太爷贵为宰辅之父,七十岁上,还要挨人一闷棍。
叔大,如果这一棍让人白打了,天下人会怎么看你?”
“你说该怎么办?”
张居正问。
王之诰不假思索,断然说道:“这事儿不用你叔大插手,我直接从刑部开出拘票,派人去荆州,把那个肇事的段升抓起来。”
“理由呢?”
“误伤老太爷只是一个严重的后果,但不能作为抓他的理由,”
王之诰心思灵动,说出来的话很有见地,“这个段升带着刀枪刑具,当街捉拿欠税的丁民,这种做法无异于强盗行径。
交纳赋税乃老百姓天经地义之事,催缴赋税亦是税关职责。
但近年各地税关征税的弊病甚多,最令人气愤的,莫过于税官们见了豪强大户犹如老鼠见猫,见了丁民小户人家,又如同饿虎扑羊。
其实,国家赋税偷漏为烈者,不在小民而在大户。
正是为了解决这一顽症,我们才制定了《万历问刑条例》。
这个段升,在可怜巴巴的小老百姓面前作威作福,把他抓起来鞫谳问罪,至少可以取到震慑群小,收获民心的作用。”
张居正打心眼儿里感激王之诰设身处地为他着想的一片真情,但他并不想采纳王之诰的建议,他把眼下发生的各种事情放在心里头掂量一番,才开口答道:
“不谷是想告若兄用刑部名义,发一道移文到湖广道理刑官,让他派一队缇骑兵赶到荆州。”
王之诰答道:“捉拿一个段升,哪里用得着从省府调派缇骑兵,移文到荆州府办理就是。”
“调缇骑兵到荆州,不是捉拿段升。”
“那是为何?”
“让他们去拆毁大学士牌坊。”
一提上这个话头,王之诰便默不作声。
关于赵谦集资为张居正在荆州修建大学士牌坊一事,他早有耳闻。
与此同时,一些官员与富户也集资为他在家乡石首县盖了一座大司徒牌坊,他对此事的态度是既不制止,也不赞成。
建牌坊虽然也涉及到官员的宦囊,但毕竟和受贿是两码事,何况地方官员与桑梓父老的一片情意,也不可完全忤逆。
但他不便于将这等思虑明说,犹豫再三,才试探地问:
“叔大,这牌坊可不可以不拆?”
“不行,一定得拆。”
张居正的回答毫不含糊,见王之诰有些发愣,又补充道,“身居高位,如履薄冰,夹起尾巴做人尚心存惕惧,哪里还敢张扬!”
姻家态度如此坚决,倒让王之诰始料不及,他哪里知道张居正此时正在气头上,要拆毁大学士牌楼,乃是出于三个方面的考虑:第一,上次荆州府宋师爷来京城,想请他向皇上奏讨题额,被他一口拒绝,他本以为这牌坊已经拆毁,从今日家父的来信中才得知,这牌坊不但未拆,反而请到了徐阶的亲笔赠联。
赵谦对他的指示如此置若罔闻,令他十分恼火。
第二,徐阶作为长期柄政枢衡的宰辅,对他的确有知遇之恩。
正是由于他的荐拔,他才得以在四十二岁时进入内阁。
但自徐阶下野,特别是张居正担任宅揆之后,两人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
徐阶闲居乡里以讲学著书为乐,但他的三个儿子却称霸地方,依靠徐阶的门生势力,大肆侵占良田。
松江府官民几乎每年都有告状的本子送达京城。
张居正颇感为难,如果施以重惩,必然会有人攻击他忘恩负义;如果不管不问,他的有关制约“豪强大户”
的一应措施岂不徒具空文?在这时候,如果把徐阶的撰联刻上大学士牌楼,无异于误导世人——徐阶家族仍在他的庇护之中。
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第三,直到今天晚上,他才明白家严为何对赵谦如此垂青,原来两人之间竟有着如此骇人的内幕交易。
正是家严的举荐,赵谦才升任荆州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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