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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茂出使来齐,苏代自认不出两端:不是结盟齐国,便是阻挠齐国灭宋,心中早已谋划好对策。
不期今日一见,甘茂却是如此谦恭,身为丞相上将军,比他的官爵显然高出一等,却对他一躬到底。
他没有还此大礼,甘茂竟毫无觉察一般,一点名士尊严也没有。
邦交使臣,最讲究礼仪对等,甘茂才智名士,如此谦卑大大地出乎预料。
苏代敏锐机变,顿时疑惑起来,面上却依旧谈笑风生不着痕迹。
进得正厅,甘茂将苏代让到了面南上座。
按宾主之礼,苏代来到驿馆是尊贵宾客,坐于上位也不为过。
于是苏代也没有谦让,笑着入座了。
一时童仆上茶完毕,甘茂掩了厅门入座,慨然一叹,道:“十余年前,甘茂曾与尊兄苏秦有过几次交往,倏忽苏兄亡去,令人扼腕也!”
苏代拱手一礼道:“多谢丞相念及昔日交谊。
家兄泉下有知,亦当欣慰。”
甘茂打量着苏代又是感慨道:“甘茂素来敬慕苏氏三杰,虽与上卿初识,却是如对春风,心下倍觉甘之如饴。”
苏代笑道:“素闻丞相风骨凛然,如何来到齐国多了些许柔情,在下如何消受得起?”
言语之间,显然露出一丝讥讽意味。
甘茂面上不禁微微一红,站起来对着苏代深深一躬道:“甘茂落难,上卿救我。”
苏代不禁悚然一惊,上前扶住甘茂笑道:“丞相何出此言?秦齐邦交,苏代敢不效力?”
甘茂一声哽咽道:“非为邦交,实是一己琐事。”
苏代更是困惑莫名:“公乃强秦将相,天下第一权臣,有何等一己之难?”
甘茂又是一躬道:“上卿且坐,容我分说。”
苏代落座,甘茂便从一年前进攻宜阳说起,一宗宗一件件地备细诉说,直说到自己被罢黜相职及虚空上将军,末了感慨唏嘘涕泪交流。
苏代原是邦交纵横人物,对秦国的大变化自然知晓,然而对其中的细致冲突却是不甚了了,如今听甘茂说来,秦国这场内乱竟是惊心动魄,心中不禁怦然一动,似乎朦胧地捕捉到一丝亮光。
虽则如此,面上浑然无觉,只是深重地叹息了一声:“公之处境,人何以堪?”
再没有了下文。
甘茂一阵唏嘘,突然抬头问:“君为达士,听过‘借光’一说么?”
“苏代孤陋,未尝闻也。”
甘茂一抹眼角泪水,微微一笑道:“甘茂昔年居楚。
村社一女家贫,无夜织灯光。
邻家有富人女,与贫家女同在溪边漂布。
贫家女对富人女说:‘我家无钱买烛,而你家烛光有余。
你若能分我一丝余光,既助我夜织,又无损你一丝光明,岂非善举?’富人女点头称是,于是两厢得便,富人女成名,贫家女脱困,成一时佳话也。”
“在下愚鲁,愿公点拨。”
苏代依然困惑地眨着眼睛。
甘茂心下明白,一咬牙道:“目下甘茂困境,君却如日中天,且必将出使秦国。
唯愿君有善举,以余光振甘茂于困窘之地。
此中大恩,不能言报。”
苏代目光一闪道:“公如何知我必将出使秦国?”
甘茂笑道:“齐国要灭宋,宋国却亲秦,齐国不通秦国,如何灭得宋国?”
“如此说来,阁下使齐,使命是遏制齐国?”
苏代目光骤然凌厉。
甘茂悠然一笑:“名义如此,实则避祸,君当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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