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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当今纸张油墨都涨得翻了几个筋斗了。”
朱先生说:“我只印十本,你算算吧!”
老板仍然不摸算盘不算账:“印的越少越赔钱。”
朱先生便向老板学说了被巩麻子轰撵出来的耻辱,特意说明此稿凝聚着九位先生多年的心血,是一部滋水县最新资料的集结,生怕火烧水淹雨淋鼠啃失传了,现在印出十本留下底本,等到太平盛世时再扩印。
朱先生说:“你不算账也好。
你算了也是白算。
我手里没钱。
我伐书院一棵柏树送你百年之后作枋板,在我算是顶账,在你算是义举。”
老板左手一挥,就显得干脆豪爽:“不说了,啥话也不说了,我印!”
朱先生花了五天时间,亲自把八套县志分头送给编纂过它的八位先生,终于了却了一件心事。
八位先生散居在滋水县的山区河川和原上,朱先生趁送书的机会又一次游览了滋水故地,感受愈加深刻:滋水县境的秦岭是真正的山,挺拔陡峭巍然耸立是山中的伟丈夫;滋水县辖的白鹿原是典型的原,平实敦厚,坦荡如砥,是大丈夫的胸襟;滋水县的滋水川道刚柔相济,是自信自尊的女子。
川山依旧,而世事已经陌生,既不像他慷慨陈词、扫荡满川满原罂粟的世态,也不似他铁心柔肠赈济饥荒的年月了。
荒芜的田畴、凋敝的村舍、死灰似的脸色,鲜明地预示着:如果不是白鹿原走到了毁灭的尽头,那就是主宰原上生灵的王朝将陷入死辙末路。
这一切摆在那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根本无需掐算卜卦。
然而朱先生自己再不能有一丝作为了,这毕竟不是犁毁罂粟,更不是放粮赈济那种事。
朱先生把第九套县志托人转送给那位“好人难活”
的县长,剩下最后一套留给自己。
做完这些事,朱先生顿时觉得自己变轻了,对妻子朱白氏说:“我的事办完了。
把怀仁怀义和媳妇叫来,咱们一家子在这儿吃顿团圆饭。
咱们都该离开书院了。”
朱白氏托人捎话叫来了两个儿子和大儿子的媳妇。
媳妇怀里抱着个满身都是乳香的男孩。
朱先生把孙子接到手时举到脸前,像是鉴赏一件贵重物品,随后就对着哇哇哭叫的孙子朗声说:“爷爷重见天日就靠你罗!”
朱白氏不在意地接过孩子咕哝说:“你对奶娃儿也说些不着天不着地的话。”
大儿子怀仁以为父亲对孙子寄予厚望而满心欢悦。
二儿子怀义站在后头,不太关注父亲对侄儿的评头论足,有点冷漠地瞅着侄儿被传来接去,又回到嫂子怀里吸吮奶子。
午饭时,朱白氏破例炒下四盘菜,两荤两素,主食是黄澄澄的小米干饭,喝的是煮过小米的稠汁汤。
朱先生的心情特别好,把盘里的菜先抄给朱白氏又抄给儿媳妇,接着再给大儿子小儿子碗里抄,温情厚爱尽在那双竹筷子上流动。
儿媳竟然被公公的举动感动得热泪盈眶。
午饭后的阳光温暖柔和,朱先生和妻儿老少坐在阳坡下晒暖暖,这是难得的一次合家欢聚的机会。
大儿子怀仁长到十六岁,朱先生就把他送回老家去操持家务,过二年给他娶下一个媳妇。
二儿子怀义也是长到十六岁送回家去,让他和哥哥搭手耕作土地管理牲畜。
他让他们在他膝下读书以识礼义,然后送他们回老家去独立生活,做一个自尊自重自食其力的农人,绝不许他们从政从军甚至经商。
在大征丁和大征捐税的起始,朱先生只暗示儿子如数交纳粮捐,却把小儿子怀义隐匿在书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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