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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先生笑问:“那白灵拿着不是又欠你半个了?”
鹿兆海说:“她欠我比我欠她好。”
朱先生从兆海的眼睛里窥见了一缕深沉的隐情,便问:“不单是一枚铜子吧?”
鹿兆海坦然叙说了这枚铜元的游戏所引起的俩人的衷情。
“噢!
天!”
朱先生叹惋着,“那后来咋办呢?”
“后来……她成了我的嫂子了。”
鹿兆海嘲笑着说,“她跟我哥兆鹏都姓‘共’噢!”
“这么说这铜元比金元还贵重咯!”
朱先生看了看龙的图案,又翻过来看了看字面,交还鹿兆海手上,“你应该带着。”
“我一直装在内衣口袋带着。
我也从来没给任何人说过这个铜元的事。”
鹿兆海平静地说,“我要上战场了。
我怕这铜子落到鬼子手里就污脏咧……”
说着就又把铜元递过去。
朱先生心里猛乍一沉,把铜元紧紧攥到手心,把铜元交给他而且讲述凝结在铜元上头的两颗年轻男女的情意,这行为本身,原来注释着鹿兆海战死不归的信念啊!
朱先生说:“我会保存好的,等你回来再完璧归赵,还是由你送给灵灵好。”
鹿兆海站起来辞行。
朱先生把编纂县志的同人先生一一呼叫出来为鹿兆海送行。
十余个老先生一再拱拳,直送到书院门口。
鹿兆海已经重新焕发起精神来,问:“先生还有啥话要说吗?”
朱先生冷冷地说:“回来时给我带一样念物:一撮倭寇的毛发。”
鹿兆海嘎哧一声敬了个军礼:“这不难!
这太容易办到了。”
朱先生更冷下脸说:“要你亲手打死的倭寇一撮毛发。”
这是白鹿原绝无仅有的一次隆重的葬礼。
整个葬礼仪程由一个称作“鹿兆海治丧委员会”
的权威机构主持,十七师茹师长为主任委员,滋水县党部书记岳维山和侯县长为副主任委员,社会军队各界代表和绅士贤达共有二十一人列为委员,名儒朱先生和白鹿村白嘉轩,以及田福贤都被郑重地列入。
所有具体的事务,诸如打墓箍墓,搭棚借桌椅板凳,淘粮食磨面垒灶等项杂事,都由白鹿家族的人承担。
白嘉轩在祠堂里接待了十七师和县府派来安置这场葬礼的官员,表现出来少见的宽厚和随和,对他们提出的新式葬礼的各项议程全部接受,只是稍微申述了一点:“你们按你们的新规矩做,族里人嘛,还按族里的规矩行事。”
他转过身就指使陪坐在一边的孝武去敲锣,又对官员们说:“下来的事你们就放心。”
咣—咣—咣—咣,宏大的锣声在村巷里刚刚响起,接着就有族人走进祠堂大门,紧接着便见男人们成溜结串拥进院子;锣声还在村子最深的南巷嗡嗡回响,族人几乎无一缺空齐集于祠堂里头了,显然大家都已风闻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知道了它的不同寻常的意义。
白嘉轩拄着拐杖,从祠堂大殿里走出来站在台阶上,双手把拐杖撑到前头,佝偻着的腰颤抖一下,扬起头来说:“咱们族里一个娃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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