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飞的刀

阿西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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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前经常会羡慕那些帝**人,无论是高贵、英武的骑士,还是勇敢、坚毅的士兵。羡慕他们被授予的勋章和被大声传诵的名字,羡慕他们得到的鲜花与拥抱,羡慕他们满脸笑容地走在拥挤的大街上,接受人们热情的欢呼,羡慕他们坐在酒馆中大声谈论自己的作战经历。

    而我所羡慕的,正是我永远无法拥有的。

    从为帝国效忠的本质上来说,我与他们没有区别。只是我用的是另一种方式。我所肩负的使命和职责让我终究与荣誉无缘,我所做的事也永远不会被人们知晓。我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羡慕的想法,但却总是忍不住幻想自己被鲜花和笑容簇拥的景象。那时的我常常为此烦恼、自责,直到我的一位老师告诉我,能够羡慕也是一种幸事,因为那说明我们的心仍未麻木

    大教堂的钟声如秋风般肃穆,久久回荡在广场和街道间。灰se的鸽子划过灰暗的天空,落在教堂的尖顶上。

    大教堂后面是规模巨大的皇陵,塞伦登帝国的十五位皇帝就长眠在那下面。而明天,帝国的第十六位皇帝也将葬入其中。皇陵的zhong yang,是圣骑士殿下巨大而沉默的雕像。圣骑士低垂着头,长剑拄地,双手扶在剑柄上,仿佛正在用头盔中的眼睛审视着长眠在他脚下的昔ri帝国的统治者们。

    我站在广场上,对着头顶yin沉的天空凝望良久。天气非常反常,夏季庆才过去没多久,按说应该已经进入了盛夏,但天气却如同深秋一般。广场边的梧桐树叶片竟开始泛黄,风中也带着丝丝凉意。这突如其来的古怪天气给我一种风雨yu来的感觉。

    但想到这里我又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如今有太多棘手的事情堆积在眼前,按说天气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了,而我却被这天气弄得疑虑重重。

    我摇了摇头,努力把纷乱的念头驱除出脑子,然后迈步走进被皇家骑士们层层把守着的大教堂。

    我在通往大教堂主殿的过道上碰到了菲尔德。他和我打招呼时显得神se黯淡。

    “怎么了,这么沮丧?”我很直接地问他。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东西。那是一块银质的帝国十字勋章,在墙上烛台的照耀下,闪着漂亮的金属光泽。

    “刚才奥尔尼伯爵给了我这个,说这是我应得的荣誉。但由于时下正处于哀悼时期,就不公开授勋了。”菲尔德苦笑着看着勋章。

    我一下明白他失落的原因了。

    “陛下本来要亲自给我授勋的,在骑士竞技赛的颁奖典礼上,给我挂上这枚勋章。”

    我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好安慰xing地拍了拍他的背。

    我们一起朝教堂主殿走去。

    “我小时候,我们三人还在一起学习的时候,他就把手搭在我肩膀上,说有一天他一定会亲自册封我为骑士。两年前,在大教堂主殿的圣骑士雕像下,在数千人的目光中,他把剑放在我肩上,册封我为塞伦登帝国骑士。一个月前我刚从黑特拉回来时,他笑着说,一定会亲自给我授勋,当着我父亲的面为我授勋。”菲尔德握紧了勋章,叹道,“只可惜这次他没法遵守诺言了。”

    “之前你父亲知道你将被授勋吗?”

    菲尔德耸耸肩:“我不知道,他应该对这毫无兴趣吧,也许会有人和他提这事儿,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我也不会像个小孩子那样拿着勋章跑去他那儿,在他面前晃荡这玩意儿。”

    我笑道:“那说不定倒会是个很有意思的画面。”

    “啊哈,看啊父亲,我获得了一枚漂亮的勋章!瞧啊,这银晃晃的小玩意儿!哈哈哈哈!”菲尔德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但这也只是一瞬即逝,开怀的笑容很快变成了苦笑,“他会以为我在战场上受了刺激,脑子会出问题。”

    “这可是一枚银质十字勋章啊,不管他表面上如何冷漠,但任何父亲都会为儿子取得这样的荣誉而骄傲。”我说道。

    菲尔德冷笑着摇头道:“勋章?他最不会在意的就是勋章了。我小时候曾趁他不在家,当然了,他绝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家,偷偷进入他的书房。角落里有个没有盖子的大盒子,里面全都是各种各样的勋章,胡乱的堆在那里。很多勋章的绶带甚至都发霉了,金质的,银质的,镶宝石的,各种各样的勋章,积了厚厚的灰尘,颜se暗淡。那些勋章,就像垃圾、废物一样被他扔在那里,他甚至连个箱子都懒得找,全都扔在那个连盖子都没有的盒子里。我从小到大也见过许多庄严、郑重的授勋仪式,看着各种各样的漂亮勋章被授予那些功勋卓著的骑士们。每当那时候,我都在心里冲那些人大笑着说,所有这些勋章我爸爸都有,每一个他都有,我爸爸把这些勋章收集起来,然后全都扔到一个破盒子里,发霉发烂。”

    我沉吟道:“也许,你父亲只是对荣誉有另一种理解,菲尔德。”

    “也许吧,天知道他是怎么理解的。但我不会像他那样。我会把我的勋章擦的亮亮的,在他面前佩戴,并冲他微笑。不管他会认为我脑子有问题还是怎么的。瞧啊,我亲爱的父亲,我获得了一枚勋章。”

    昏暗的过道中,我觉得菲尔德扬起的嘴角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虽然牧师们在神坛和墙上都点上了烛台,但教堂主殿内还是很昏暗。神堂下是黑特拉三世的棺木,死去的皇帝此刻就头戴皇冠、身穿华服躺在里面。一袭黑裙的爱田由公主正跪在棺木前祈祷,黑裙衬得公主的脸se更加苍白。她长长的金发盘成了发髻,额头上佩戴着镶有紫水晶的秘银头环,雪白、细长的颈项如天鹅般优雅,挺直的后背显出她纤细、修长的身形。

    我们没有走上前,而是站在主殿一角,注视着爱田由的背影。

    “看到新打造好的那顶皇冠了吗?”菲尔德突然问我。

    我摇了摇头。

    “刚才主教把新皇冠拿出来展示了下,现在放到内殿里去了。”菲尔德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黄金打造,镶满了红宝石和紫水晶,造型纤细而尊贵,优雅中不失奢华。”

    我点点头:“听上去和爱田由很配。”

    “西门,她很快就不是公主了,我们以后也不能再叫她爱田由了。”他看了看我,不无伤感地说,“永远也不能那么叫了。”

    我想象着自己在爱田由面前屈膝下跪,称呼她为女皇陛下,并向她宣誓效忠的景象。一切都会改变。我们所熟识的那个快乐无忧的公主将会消失,那个喜欢策马飞奔、让金发在脑后zi you飞舞的女孩儿将会逐渐远去。不论她是否愿意,这一切都会发生。

    “该死的黑特拉人。”菲尔德从牙缝里吐出一句。

    我知道他指的什么。

    “也许这是她的命运吧。也许她注定要戴上那顶冠冕。”

    “命运?”菲尔德冷笑了一声,“由那几个黑特拉杂种缔造的命运?”

    我对此不置可否。

    菲尔德叹了口气:“我从不相信什么命运。你我都知道那顶皇冠根本不适合她,她那个xing格,皇位对她来说就是一个牢笼。她会活得很痛苦。”

    “这也是无奈之举,她是黑特拉三世唯一活着的子女了。让爱田由坐上皇位也是黑特拉三世的遗愿。无论如何,这总好过让张伯伦伦坐上皇位。”

    “所以就硬是把爱田由塞到那个位置上,牺牲她本该十分快乐的一生?她根本什么也不懂。我不认为让张伯伦伦坐上那个位置有什么不好,他本来就是……”

    “这是黑特拉三世的意思,所以没什么好有疑问的。”我打断了菲尔德的话,他的言辞越来越危险,而大教堂并不是适合对这种话题畅所yu言的地方,“况且,爱田由并不是孤身一人,不是吗?”

    菲尔德沉默了。

    “她会改变并适应头上那顶冠冕的。她会变得坚强、勇敢、智慧,她能成为一个出se的统治者。你不必担心什么,菲尔德。”

    “我没有担心,西门。”他的眼神有些失落,“我只是有些舍不得。”

    我凝视着远处那个身穿黑裙的纤细身影。

    “我们都是如此。”我轻声说道。

    黑特拉三世的葬礼在两天后举行,举国哀悼。

    帝国皇帝的死震动了整个大陆,在震惊之余,大部分国家更多的可能也是松了口气。也有公然为之庆祝的,比如沙地国。在黑特拉占领区的某些区域,有发生暴、动的迹象。北部冰封之地的蛮族部落开始蠢蠢yu动,半兽人、冰霜巨人频繁出没在边境线上。

    混乱在际,因此卫斯理宰相要求尽快让爱田由公主进行加冕仪式,这也是军团长们、大公爵们的意思,大家都在加冕仪式后立刻返回各自的防区和行省,处理战后事宜。

    加西亚行省的卡萨斯公爵在葬礼举行前几天就已经匆匆离去,加西亚行省边境黑特拉平民的一些暴、动已经得到了证实,并且有扩大的迹象,他必须亲自赶回去稳定局势。萨尔兹行省的莫里多公爵也动身回到自己的领地,前去处理动乱。帝**第八军团的指挥官返回了冰封堡,以防蛮族与半兽人发动突然袭击。第十二军团的军团长也提前返回了黑特拉防区,去稳定那里的局面。

    在黑特拉三世死后的这几天,我一直在找机会观察张伯伦伦?黑特拉亲王。亲王并不住在皇宫中,不然许多事情会好办得多。他住在贵族区的一幢由克瑞伐公爵提供的大宅邸中,海岸城的守卫们在宅邸周围彻夜巡逻、守卫。通过和为宅邸做清洁工作的仆役的闲聊,我大概掌握了亲王的房间位置和他的作息时间。

    同时我还仔细观察了下亲王身边的身穿蓝se制服的海岸城守卫。这些来自海边的士兵皮肤黝黑、粗糙,身形矫健,同时不修边幅,个个无疑都是战斗的好手。他们在闲暇期间也会走进酒馆里喝酒、闲聊,但几乎不与皇都民众和士兵有任何接触,对他们自己人以外的人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一名为他们服务过的ji女告诉我,这些海岸城的人除了骑在她身上的时候会骂骂咧咧几句,其他时候都一言不发,干完就走人。

    我还不确定张伯伦伦亲王与刺杀是否有任何关系,但他的确没有露出任何可疑的地方。他的黑眼睛中没有强抑着的喜se,也没有做作的哀伤,表现出的仅仅是为失去一个感情一般的弟弟感到的些许惋惜。当卫斯理宰相向众人宣读黑特拉三世的遗嘱时,他也只是神se平静地点着头。

    但他的表现越是平常,我就越加怀疑这里面是否有表演的成分,说这是一种偏见也好,但我就是对亲王这个人充满了怀疑。他离开皇都那么多年,这次回来本来就十分突然和可疑。而这之后不久皇帝就遇刺身亡,很难让人不将两件事联想到一起。张伯伦伦亲王回到皇都后,曾和黑特拉三世有过两次长谈,两人谈话的内容不得而知,但从表面上来看,两人似乎化解了当年由于皇位继承的问题而造成的多年的隔阂。

    从动机上看,张伯伦伦亲王有可能为了取回皇位,策划对黑特拉三世的刺杀。但袭击者毫无疑问都是黑特拉人,而海岸城和黑特拉相隔千里,其中有太多未知因素。

    其实我之所以一直无法理出一个头绪,归根结底是因为我对于亲王这个人几乎一无所知。我唯一知道的是,十年前黑特拉二世在临死前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将身为弟弟的海因茨?黑特拉指定为皇位继承人,而哥哥张伯伦伦?黑特拉则在弟弟加冕后,默默地去了远离皇都的海岸城。那时候我才十岁出头。直至今ri,皇宫里都一直很忌讳谈论这件事,而民间则只有各种猜测,其中的详情鲜有人知晓。

    因此在葬礼结束的当晚,我对卫斯理宰相谈了我的想法,本以为他会告诉我一些有参考价值的往事,或者帮我理清头绪,给我一些启发。然后老宰相却根本不打算和我谈这些,而是说了件毫不相关的事情。

    “西门,我想让你去见个人。”

    我对卫斯理宰相沉吟半天却突然说了这么句话有些不解:“什么人,大人?”

    “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叫奥尔维,是个跟我一样的老头子。他就住在皇都近郊的诺奇成,是镇上神堂的牧师。”

    “大人,您让我去这位奥尔维牧师,是有什么话想让我转告吗?还是有什么东西要我带去给他?”

    老宰相摇摇头:“不,你只要去和他见个面,聊聊天,就这么简单。我之前和他提过你,他会欢迎你的。他是我多年的好朋友。其实我一直想让你找机会见见他。以前,我总觉得时机还不合适。但如今黑特拉三世去世了,爱田由公主即将继位。我觉得是时候了。”

    见我仍是一脸疑惑,宰相微笑着说:“就当是我把你引荐给我的一个朋友,西门,别想得太复杂。轻松一点,就当是一次休假远足,让你紧绷的大脑松弛一下。而且,说不定你的许多疑问,在他那里会得到答案。”

    皇都近郊的东南方向有一系列镇子和村落,而诺奇成就是其中之一。我对这个镇子没有太多印象,只知道它位于较大的兰登镇的北侧,从皇都骑马到那里只要三、四个小时。

    第二天上午,我跨上我那匹xing情温驯、训练有素的黑se母马,轻装简行地前往诺奇成。从皇都主城门出来,骑马走在骑士大道上,我不禁感叹命运的多变。十多天前我沿着这条路回到皇都时,还是一片欢庆胜利的惊喜,城内到处都飘扬着红se与金se的帝国旗帜。如今我再次踏上骑士大道离开皇都时,城内全都是哀悼皇帝的黑se旗帜。

    爱田由即将成为塞伦登帝国的首位女皇,她在加冕之后就是帝国最至高无上的统治者。而到那时,我的身份,我的职责,毫无疑问将全都告知给她。我纳闷那会是怎样的一个场景。

    女皇陛下,您的父亲生前曾有一批皇家刺客供他调遣,而我是他最信任的刺客之一。我替您的父亲杀过不少人,现在让我们来讨论一下,该不该把您的亲叔叔给做了。

    我不禁在马上笑出了声,随后便觉得自己的笑声异常yin暗和苦涩。

    在接下来的旅程中,我尽力赶走脑子里的所有思绪,放松心情。就像宰相说的那样,当做是一次休假远足。

    我沿着骑士大道向南走,然后在奥古斯河的浅滩前转弯向东走,经过纤夫森林后,是大片的农田和庄园。我记得菲尔德的家族在这一带还有不少的产业。

    时值正午,天气还是灰蒙蒙的。路上我碰到一位驾着马车要去兰登镇市集的年轻农夫,他的马车上载满了甜瓜。

    “今年有些不对劲儿,明明遇上没什么灾害,养料和水分也很充足,果子的收成却很一般。味道也大不如往年。”他向我如此抱怨,“不光是我,其他人都是这样,种什么都不好。大伙儿都说这不是好兆头,估计要出大事儿。果然,你瞧,皇帝陛下这就遇刺了。”

    水果不甜,于是黑特拉三世遇刺身亡。我思索着这其中奇妙的因果缘由。

    我和农夫一起走了一段路,在一个三岔路口,农夫指给我去诺奇成的捷径。于是我们在那个路口分手道别,临走前他还塞给我几个甜瓜。

    “虽然不是太甜,但管保新鲜。”他如此告诉我。

    于是我们分道扬镳。他去卖他不怎么甜的甜瓜,我去见一位素未谋面的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