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公与私

伯拉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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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21年6月21日。

    一个多月前被捕鲸船美人鱼号拯救的那艘英格兰风帆船“猎犬”号终于在干船坞里修理完毕。修理过程中,内外结构都更加精密而不失简练的猎犬号让年轻的造船厂负责人石益格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一个多月里,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做着船舶结构测绘。

    今天的第三次出航欧洲的船队规模很是壮观。圣玛利亚号、圣尼古拉号、雯雯号以及修缮一新的猎犬号,让曼哈顿社区的居民们感到一种充实与兴奋。

    水手长级的人物都被提拔为了船队的代理船长,而且平均每艘船上的水手都不满20人,不少船员还是新加入不满三月的欧裔,所以在船队总指挥阿德莱德和总会计师任长乐的坚持下,每艘船上额外进驻了数名陆上警备队的士兵以保证船只安全。

    距离第二次出航欧洲才间隔了一个多月,如此频繁的贸易航行安排,让布鲁克林工业区根本没法准备足够的商品用来填满船舱,但欧洲亚速尔群岛英雄港又挤压着大量的生活与工农业原料急等着运输回北美,导致这次出航运载的货物只够装满两艘半船。

    2000枝21B型燧发步枪是这次货物的重头之一,其次是利用鲸脂生产的300箱肥皂或香皂,100套对欧洲细水长流的精美玻璃酒具,上千面利用上次运来的水银加工而成的镜子,以及经过上次大清仓后勉强再次收购而来的不到两千张毛皮,最后就是化工部和医疗部联合推出的大杀器——1公斤的黄连素。

    有了盐酸,利用毛茛科北美黄连为原料就能提取所谓的黄连素了,整个制取过程极为简单。

    生物碱成分与含量的不同导致北美黄连的提取成分不仅仅限于治疗痢疾等肠胃病菌感染,还具备比较广泛而有力的内外用抗菌消炎功效,溶于水甚至还可以用于创伤消毒杀菌。

    由于没有真正的制药工艺进行正规加工,所以可以预见的是,这种连糖衣都没有的提纯物绝对是欧洲人有史以来所能接触到的最苦的玩意儿,而且其价值远超同等重量的黄金数十倍。

    一种小小的密封玻璃管里分装着1克的黄连素粉,化工部的**丝们对着任长乐千叮咛万嘱咐,这样一日分用量的黄连素,至少价值2英镑,千万别当大白菜给卖掉。

    所以,这1000支黄连素的主要作用,还是扮演船用预备药物,而并非完全的出口,用以取代之前配备给各船的现代肠胃病药物。现代药物的有限库存,导致社区委员会必须精打细算。

    这样一来,整个船队所装载货物的总价值,将超过前两次欧洲贸易,达到了惊人的180万西班牙银元。当然如此贵重的一批商品,在亚速尔群岛的英雄港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全部销售出去。

    在河岸麦浪与欢呼声中,在社区委员会几个委员的满脸笑容的欢送下,四艘风帆船慢慢驰离布鲁克林工业区的码头,然后转向南方。

    ……

    ……

    已经黄昏了,但曼哈顿社区西北角的某座小型双层建筑里,依然忙碌着。

    几位身穿白大褂的男女青年围在一位坐着轮椅的老年妇女的身边,正聚精会神地观看着房间中央一排玻璃培养皿。

    房间被粉刷成一片纯白,显得极为干净,不少桌台工作设备都是罕见的不锈钢结构,甚至还安装着一部不知道从哪艘船上拆卸下的空调,让房间里的气温一直保持着恒温。单论这里的气氛和设备,算是整个曼哈顿社区最接近现代某种研究室风格的地方,而从房屋最外面的门牌上看,也让每一位路过的社区居民肃然起敬。

    医药研究小组,直接隶属于社区委员会医疗部,领头人是新任社区委员会司法委员的老伴,某大学生物系讲师黄念。

    大灾难导致的不可恢复的下肢粉碎性骨折,让黄念老人差点成为所有重伤员中第一个无法挺过危情的人。虽然最终被社区医院院长陈长远的精湛医术给保下一条命,但黄念从此以后不得不借助轮椅生活了。

    仔细看了下最后一个培养皿,黄念老人微微摇了下头。只见培养皿中的琼脂表面,一片金色菌落的中央有着淡淡一圈不是很明显的水解痕迹。

    “黄老师,这一批20个样品里,就这个效果最好了。”一位戴眼镜的青年小心地低下头,指着那个放在黄念老人面前的培养皿,“现在琼脂提取比较麻烦,下一批实验至少还要一周后才能开始。”

    “17号实验品看起来似乎是效果最好的,但比起真正可用的青霉菌株,还是差太远了。’黄念将培养皿盖上,在学生的推动下,又来到了房间的墙边,拿出木杆,指向了墙上的一张大白纸,只见上面写满了一条条实验数据。

    “青霉素的提取其实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技术,真正困难的是找到合适的菌株。历史上,美国人发现青霉素虽然更像是巧合,但从那时开始,青霉素的工业化量产依然花了近二十年时间,在不断实验中才找到了最合适的青霉菌株母本。”

    黄念笑着指了下远方试验台上的一排培养皿,又看看几个被分配在这个实验部门的小青年,心里暗暗叹息。

    “可是黄老师,我们一直从各种霉变植物上提取样品进行培养,也有效果不错的样本,但为什么您总是说不合适?”一个女孩有点忐忑地翻看着手里的记录本。

    “其实我们做得很不人道了……那些用在印第安人病人上的青霉素样品,毒性表现比抗菌效果还严重……”黄念眼神暗了不少,情绪不是很好,“青霉菌的抗菌效果和毒性反应是共存的,要找到一种毒性反应低而抗菌效果更高的菌种,只能通过不断的临床试验才能获得有效数据。可能我们的样本范围还是太小了。”

    “能找的都找了,还做了400多次培养试验……磺胺不是更好弄吗,我们何必非要死钻青霉素。”戴眼镜的男青年轻声嘀咕着,有点灰心丧气。

    “我们已经比前人有了更多的知识积累,可以少走很多弯路,但寻找青霉素优质菌种除了时间、毅力和运气外,确实没有什么取巧。”黄念和蔼地看着眼前唯一的某高校药理专业的青年,知道这样的知识青年又犯了一种科研行业的通病,“你是学药理的,磺胺的作用并非一招通吃,而且更容易产生耐药性……我们的许多工作,必须带有前瞻性,这才能保证将来不至于束手无策。”

    “黄老师,像我们这样整天憋在实验室里,又能获得什么?他们去欧洲的,去跑贸易的,一出成果就全体表扬,就算是工业区的技术工人,也比我们风光,过得舒服悠闲……虽然这里的物资供应不少,但那都是为了让我们做实验,以后真弄出什么,也是生产部门和贸易部门继续吃香,包括上次黄连素提取工艺,除了一笔忽悠人的奖金,我们啥好处都没有!这和穿越前有啥区别,还是搞科研的比不上摆地摊的!”

    眼镜青年并非死脑筋的文艺青年,而是有点激动地晃着手势。四周的人都默默低着头,似乎都很认同。

    为人类的健康事业做出巨大的无私贡献?还是说黄连素、青霉素和那些工厂里出现的产品本就是理所当然应该出现的东西,根本不值得重视?

    黄念老人一愣,环视着几个分配给自己做学生兼实验员的男女青年,心里涌出一阵阵无法抑制的悲哀。

    ……

    ……

    几个时区之外,成功完成荷兰之行的苏子宁,正乘坐购买的风帆盖伦航行在比斯开湾的海面上。

    五月花号依然作为了旗舰,紧跟着已经点有些船龄的400吨“牧羊人号”,再后面是280吨的“妖精号”和320吨的“伊登号”,最后两艘都是才完工不足一年的新船。如今这三艘从荷兰官方购买的风帆船正满载着大量纺织布料和工业原料,以及经过严格检疫后的300多名欧洲工匠或难民。

    已经快凌晨零点了,大西洋刮来的西方让侧风行驶的船队有点点颠簸。苏子宁一身单薄衬衫装扮,依然靠在船舷边,凭借着甲板上一盏微弱的防风油灯,静静看着西方的大海。

    “苏子宁,怎么今天那么晚还在甲板上?”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女翻译袁欣艺拿着一件西服外套走了过来。荷兰之行一直以宫装华服打扮的女翻译,此时终于换上了相对行动更便利点的西式礼裙。

    “还是华服好看……”苏子宁接过外套,并没有披上,而是稍微打量了一番同伴,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你又在掩盖什么……你好像心情不是很好?”袁欣艺撅了下嘴,心里窃喜,于是面露关切,“老看西方干什么,你想回曼哈顿了?”

    静静看着对方的双眼,苏子宁微微摇头:“我在想,有什么可以保护着我们安然度过这些年。我之前一直认为在17世纪的今天,这个大西洋就是最大的保障,其次就是现在的欧洲大陆战争,但我现在越来越发觉自己当初的想法有点幼稚……”

    “难道不是嘛?我们路过的地方,到处都是难民和乞丐,战争可是要延续三十年呢!”袁欣艺奇怪地看着对方那种认真的表情,“这些不都是你一直强调的吗?”

    “嗯,但这只是我们目前看到的地方。在三十年战争中,也有不受影响或影响很小,反而最终获益的两个欧洲国家——英格兰和法国。甚至荷兰,如果少了牵制,在几年后也将摆脱掉不少负担。”

    苏子宁指了下西方,继续说着:“虽然英国现在正在经历历史上的议会和国王之争,但他们的海上政策却并没有受到影响,新英格兰弗吉尼亚地区的殖民一直没有断过;法国更是占尽这场三十年战争的便宜,在加拿大圣劳伦斯河口,法国人的第一个半永久性质的殖民贸易站已经建立很久了,魁北克的城镇要塞在多年前也粗具规模。”

    “你的意思?”袁欣艺有点搞不明白了。

    “英格兰和法国,最终会从一南一北两个方向夹住我们的发展空间,荷兰、瑞典也会想方设法插进来。而西班牙是加勒比地区的老牌霸主,整个北美看似宽阔无比,其实我们的生存空间并不是我们想象得那么大。”

    苏子宁说完,似乎觉得自己有点想太远了,于是挤出一丝微笑:“这些只是曾经的历史,也许我们的蝴蝶翅膀已经在改变这些了。但我担心这只蝴蝶同时也在加速对我们不利的变化。”

    “严晓松和你,就是为了这些,才那么辛苦跑东跑西的吧?可是你们做这些,又有多少人真正理解呢?可能许多人还认为你在出风头呢。”袁欣艺想了想,微微叹了口气,然后若有若无地看着对方的手臂。

    “呵呵,总要有人忧国忧民嘛。”苏子宁嘿嘿一笑,就转过了身,继续趴在船舷边发呆

    见对方似乎没有任何反应,好半天,袁欣艺才回过神,带着一丝失望朝船舱走去。而苏子宁,则继续站在船舷边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