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光 (二 下)

酒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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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流光(二下)

    “能不能给我看看你们小组的其他部分作业,。”紧盯着张松龄小组的火炮运用方案看了一会儿,大队长陈辉抬起头,用商量地口吻要求。

    “行。”张松龄很干脆地打开书包,从里边掏出一大本装订整齐的草纸,“都在上面了,你可以带回去看,明天早晨上政治课时还我。”

    “我就在这儿看。”大队长陈辉迫不及待地将草纸本儿接过來,然后又迅速打开自己的书包,“我们小组的全部指挥方案都在这里,你们要是感兴趣的话,也可以拿去参考。”

    “好。”张松龄也不客气,抓起陈辉的书包,从里边掏出一叠叠写满字迹的草纸,周围的组员们也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几叠草纸瓜分干净,借着傍晚粉红色日光,认认真真地翻看了起來。

    凡是进入第一、第二两个军事大队深造的学员,通常都來自对日作战的前线,或者为八路军的基层干部,或者为某支游击队的指挥核心,单独拉出任何一个人,对战斗指挥都不会陌生,大伙对着两个小组的作战方案仔细琢磨,很快就发现了更多的差别,有些地方,甚至采用了截然相反的两种办法,充分体现出了两个小组对战争艺术理解的不同。

    非但在炮兵的运用方面,陈辉所在小组和张松龄所在小组,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方案,在,两个小组在进攻组织,火力分配、士兵配合等细节上,区别也非常明显,但是从整体上说,陈辉小组的指挥方案从里到外都透着一个“猛”字,非常讲究近战、快攻,又狠又急,一出手就雷霆万钧,而张松龄所在小组制定的指挥方案,却充分强调一个“精”字,每个细节都经过反复计算,各个细节环环相扣,发动起來后虽然不会立刻要对手的命,但一记记杀招连环施展开來,却宛若水银泻地般流畅,让对手根本无暇破解,只能一步步被逼入绝境。

    “这个”大队长陈辉越看越惊诧,指着其中某一处细节,虚心地请教,“你们组对各种进攻火力的配合,要求是不是太高了点儿,这边炮击刚刚结束,那边轻机枪和掷弹筒就要求运动到位,迅速对地方形成火力压制,同时担任掩护任务的几个小组还得定点清除顽固目标,为强攻小组创造条件,而强攻小组只负责选取路线迅速推进”

    顿了顿,他抬起手來擦掉额头上的油汗,“这,这得多强的训练程度啊,就在我们原來部队的模范连里头,也很难达到这种配合要求。”

    “这是张队长提出來的,我们大伙开始也觉得有些困难,但是按照这种方法组织进攻,的确能最大程度减少我方士兵的伤亡。”众人立刻抬起头來,带着几分心虚的意味解释。

    这是一句大实话,众人都是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兵,文化水平虽然参差不齐,但作战经验却一个比一个丰富,在最开始看到张松龄的设想之后,也觉得这个设想有些过于脱离实际,但是纸上谈兵,比得是谁给出的方案更为完美,而不是谁给出的方案更贴近现实,所以大伙讨论了一下之后,便接受了张松龄的设想,并齐心协力将其建设完整。

    “战前制定计划,当然要努力以最精密方式來考虑。”听出大伙言语里的不自信,张松龄笑了笑,大声补充,“具体临战时情况会有所不同,但往粗了调整,总比往精细处调整更容易些,此外,配合娴熟程度是能训练出來的,平素多流汗,战时就少流血,弟兄们的生命总比弹药宝贵,哪怕平素训练时花费大一些,也比他们上了战场后给敌人当靶子要强。”

    “这个”大队长陈辉低声沉吟,张松龄的某些观点,和他以往指挥作战的习惯有很大的不同,但是,这些观点却符合军校里边灌输的作战概念,特别是‘平素多流汗,战时就少流血’这句,乃为学校里每天都在强调的信条,几乎恨不得学员们将其刻进骨头里,令他想反驳鼓不起勇气。

    “你们小组提出的方案,我刚才也粗略翻了一遍,两相比较,的确比我们小组的方案更切合实际,也更干脆利落。”张松龄想了想,继续说道,“但根据我以前跟日寇的作战经验,他们的韧性非常高,士兵的训练程度、心理素质、枪法准头,也远在我军之上,并且极其擅长把握机会,特别是一线作战部队,如果按照你们小组那个方案,万一无法迅速将其击溃,双方就会在战壕前方五十米范围之内陷入胶着状态,咱们这边的损失将会非常大。”

    “嗯。”陈辉用力点头,脸色微红,在他以往的作战经验中,有无数次三板斧沒能砍死敌人,然后不得不含恨撤离战场的先例,多到大家都有点儿麻木了,习惯于从敌我双方巨大的装备差距上找原因,很少考虑到,其实除了装备因素之外,士兵训练度不够,指挥者方案制定的太草率粗疏,也是导致战斗目标能否顺利的达成的重要原因,并且后两者弥补起來,远非缩短跟日军在装备方面的差距那么困难。

    “我也觉得胖子说得有道理,领导之所以让咱们來读军事课,目的不就是让咱们的指挥水平能提高一些么。”有一名叫黄盛的组员站起來,低声给张松龄帮腔。

    “是啊,我以前在七一七团的时候,就曾经吃过类似的亏,原本以为三两个冲锋就能拿下鬼子的阵地,结果打了整整一下午都沒拿下來,我们团长最后只能抢在鬼子的援兵到來之前,带着大伙主动撤离。”另外一名带着明显江西口音的组员也站起來,低声补充。

    “嗯,有些办法打国民党好使,打小鬼子就是力不从心,我在太岳根据地那边的时候”其他组员也纷纷开口,给张松龄提供强烈的支持。

    大伙越说越兴奋,不知不觉间,就把附近另外两个小组的学员全给吸引了过來,好奇地从大伙手里接过两个指挥方案,认真比较,很快,后來者就自动分成了两派,一派引用学校的授课内容,对张松龄小组的方案表示绝对支持,另外一派,则根据自己所知道的实际情况,成为大队长陈辉一边的“铁杆”,逐条批驳张氏方案中的谬误。

    “问題是,咱们八路军哪來的那么弹药供给大伙挥霍啊,敲掉敌军火力点,你这里说至少需要四十枚炮弹,用迫击炮近距离补漏,每个遗留火力点儿还要浪费三发,此外,你还要把手榴弹朝战壕前面乱扔,不直接扔进战壕里头,张胖子,照你这种打法,得多少弹药才够打一仗啊,。”一名來自晋西北的游击队长,点着张松龄的方案,大声质疑。

    “炮弹写得是最大消耗数量,具体作战时,也许用不了那么多,但是有备无患。”张松龄笑了笑,丝毫不以对方的质问为忤,“晋造手榴弹破片率太低,杀伤力非常有限,咱们边区造,甚至还不如晋造,与其冒着被对方击中的风险往战壕里丢,我个人认为,还不如发挥黑火药爆炸式烟雾大的特点,用手榴弹群爆來制造烟幕,掩护后边的队伍向前推进,当所有部队都抵达到战壕跟前,咱们这边的人数优势便能体现出來,无论是与鬼子对射,还是立刻发起白刃冲锋,损失都会降低许多。”

    “恐怕到那时候,弟兄们手中也就剩下一杆空枪了。”另外一名來自冀中的游击干部不服,嘟囔着说道。

    “那就白刃战呗,反正已经推进到战壕边缘了,干脆跳进去跟小鬼子刺刀见红。”沒等张松龄接口,他身边的组员抢着回答。

    “那先前打出去的弹药,岂不是都浪费了。”有人还不服气,继续大声质疑。

    “沒不浪费,至少打掉了敌军中威胁最大的火力点,并且沉重地打击了他们的士气。”张松龄扭过头冲着说话者笑了笑,非常耐心地解释。

    “消耗那么多弹药,就是为了顺利将队伍推进到战壕前,居然还说不浪费,张胖子啊,你到底是不是游击队的人啊,怎么我觉得连国民党那边,都舍不得像你这样大手笔,。”人群后猛地挤进來一个满脸刀疤的汉子,指着张松龄鼻子追问。

    这话未必有什么敌意,但是着实问得非常沒有礼貌,张松龄心头立刻隐隐涌上一丝不快,看了对方一眼,淡然回应,“我觉得,人命总比弹药更值钱些,弹药打光了可以想办法缴获,可弟兄们牺牲了,就永远救不回來了,此外”

    将声音稍稍提高了些,他大声补充,“我來自察哈尔军分区黑石游击大队,档案你可以去校办去查,我们那边,是有名的地广人稀,肯参军打鬼子的年青人难得,所以更要珍惜他们的性命。”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刀疤汉立刻羞得满脸通红,挥了下胳膊,大声解释,“我是说,我是说,你的这种战术根本不实际,不光是你,咱们最近学的很多东西,听起來满像那么一回事情,但拉到战场上,未必好用。”

    这一炮,可是炸翻了半个学校,周围的学员们纷纷扭过头,冲着刀疤汉横眉冷对,“阎宝林,你又乱说话。”

    “阎宝林,你怎么能这么说咱们的老师,。”

    “阎宝林,要不然你來当校长算了,这不行,那不对,敢情这天底下,就你一个军事家了,。”

    大队长陈辉见状,赶紧转过身,一把拉住刀疤汉的胳膊,“老阎,你又乱放炮,小黑屋沒蹲够是不是。”

    随即,又陪着笑跟张松龄解释道,“胖子,你别跟他生气,老阎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嘴巴臭,沒把门的,但他的心眼很实在,打起鬼子來也一点都不含糊,你看他这一身刀疤,全是跟小鬼子白刃战时落下的!老阎,你还不赶紧给胖子道歉,学术之争,用得着你这么激动么。”

    后两句话,完全是在给阎宝林找台阶下,而后者却不知道领情,先冲着张松龄鞠了一个躬,然后大声说道,“对不起,我刚才态度不好,请张队长原谅,但我还是觉得,你的战术不符合八路军的风格,倒是有点儿像小鬼子那边,老想着靠火力占便宜。”

    “无论是谁的风格,只要能赢得最后的胜利,我认为它就是好战术。”张松龄拿这种糙人沒一点儿办法,只好笑了笑,无奈地补充。

    “那可不一定,小鬼子的弹药总比咱们八路军充足。”刀疤汉老阎根本不管别人的脸色,继续跟张松龄纠缠不清。

    这完全是在故意偷换概念,张松龄沒法跟此人计较,笑了笑,不再回应,谁料刀疤汉阎宝林却不依不饶,上前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大声道:“怎么着,觉得我说得不对是不是,,唉,我这人嘴笨,心里头知道的道理,总是说不清楚,要不然这样吧,咱们俩來一次沙盘推演,你照着你的计划做进攻方,我來当小鬼子,能攻下我的山头,就算你有道理,否则,就是我赢,如果你赢了,我就把这个输给你,,还当众拜你当老师,。”

    说罢,从腰间摸出一个半旧的王八盒子,直接拍在地上。

    小日本的王八盒子,学名南部十四式,设计上完全是照抄了德国的鲁格,但是技术方面根本沒有吃透,导致该枪超过三十米距离就无法保证准头,并且容易走火、卡壳,甚至在使用中会出现撞针折断,弹夹脱落等现象,非但日本军官拿它仅仅当个装饰品,八路军的正规部队,也沒几个人愿意使用,通常缴获之后,就直接送给自己的地方武装,并且会千叮咛,万嘱咐,要求配带此枪者一定要小心谨慎,以免杀敌不成,反被该枪反噬了主人。

    张松龄算是半个用枪的行家,一见对方拿出南部式当彩头,就忍不住轻轻皱眉,正准备找借口拒绝,又听阎宝林瓮声瓮气地说道:“如果我赢了,你也不用拜我为师,把你那两把德国原装的盒子炮分我一支就行,怎么样,你敢不敢打这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