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骄子

蒋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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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骄子的叹息》有感

    1998年11月的一天,我和《法制日报》的编辑王光泽去《中国青年》编辑部串门,骆爽、张杰二兄都在。

    他们有一间小房子专门供来客后神侃,房子里堆了一大摞杂志,中间摆一张长桌,桌边几把靠椅,我们全仰在靠椅里看天花板,一边留神别人的讲话。话题离不开当下这个环境,我们明白它特别耗人损人。

    张杰说他正在征集在校大学生作品,想编个集子,了解一下同年人的读书,对时代的感觉、看法,尤其是文化、精神层面的担当等情况。

    我觉得这是件好事,平时对自己的同代人总没有太多了解,他们怎样看世界、看自己,做什么、想什么,留心关怀什么层次的问题,谁也不太能说得清,现在出一本文集大体能够一叶知秋。所以,当张杰向我要几篇文章时,我就给了他两篇。

    不久新书就出来了。汕头大学出版社出版。读过以后我的印象当然不算好,觉得20世纪末的大学生有的是小才气、小灵感、小感觉,没有几个认真读书读经典的。

    可怕的不在文笔,而在思想,这是一个很难产生思想和美文的年代,书名叫做《骄子的叹息》,照我看真不该骄子叹息,而该叹息骄子——近千万大学生的档次就这一点点高吗?

    好的当然还是有的。比如许知远的前四篇文章《同居时代》等。他写得很调侃、很颓废,对当今最高学府北京大学的学生以“平常心”感知,把那些颓废学子的心态真实再现,散漫中略带自嘲。

    有人说他很加缪、很存在主义,其实二者融于灰色的幽默中,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存在主义。

    他塑造的是那种林语堂意义上的“浪子”,这种浪子的本性就是自然、自由、散漫。不过北大的当代浪子不具备林语堂、陶渊明式的和谐自足性,他们大抵是无根的、迷茫的,灵魂和精神都处于飘泊状态,面对的不是诗意的世界,而是“无聊的世界”,世界的“无聊”导致当代学子的全面无聊性——本书副题为“名牌大学才子才女心灵独白”,许知远代表的是无聊类的“骄子”,这种人在当代大学生总体中大概占了百分之九十以上,因而他描摹得极具典型性。

    余杰代表的是“异端”、“另类”,最不具典型性。

    他是古人所谓“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一类的人。如果说许知远那一类的青年站在平面上看世界写世界的话,那么余杰这一类的“异端”是在高山上、地球外看世界写世界。受能力所限,余杰目前只在“高山”

    上,还不能更高一些,这是他的缺陷之一。他无疑博览群书、文笔典雅,但收入本书的五篇评析之作生吞活剥者多,自己摔开拐杖进行创造、创新者少。好在他还年轻,目前不能绕过“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一步跨人“共产主义”。

    从“纯粹散文”的角度来看,最耐看的则是南京大学董懿娜《生命转弯的地方》。

    人的一生中没有多少这种“转弯”之处,转弯前面临的选择是痛苦的,多少条路可供去走,但每个人都只能选择一条,你要看好自己需要什么,选取适合自己的路,“只有把自己真正带走才是一种离开,否则就像是鬼魂的飘游”。她不盲从别人,道出了转弯处生命的真谛。

    其实人一生中无时无刻不面临这种选择的惶惑,转弯处由于其选择后果对人的影响更具有决定性,才显得尤为重要,需得大书特书。

    值得注意的是,南京大学虽然仅仅人选了这一篇散文,但孤篇压过清华八人的八篇、人大八人的十一篇。

    再一个值得关注的典型是人大的石洪涛。

    书中选用他两篇散文,即《母亲》《女人麻辣烫男人温吞水》。

    石洪涛在《母亲》中说他的父母都是瞎子,靠在大街上拉二胡卖艺谋生,日子凄苦至于极点,但母亲不在乎,顽强地在冬天、在露天、在墙边,一个人把他生下。

    读这篇散文谁都会洒下泪水。这样的孩子肯定是艰难的、质朴的、踏实的。但随后那篇《女人麻辣烫男人温吞水》给人一个相反的印象,作者似乎没有什么苦难、不幸,他生于豪门世家,一心一意津津乐道于吃喝、消费,讨论的是男人怕老婆,阔女人登征婚广告等等。

    这就是当代中国的青年!他们原先生活在底层,一旦上大学以后,再不关怀底层,瞄准的是白领,心中认同的也仅是白领的生活消费观,久而久之会蔑视底层,充当底层人的压榨者!

    中国真已到“小康”社会了吗?据说全中国有一百万贫困大学生,这些学生进大学以后大概都像石洪涛这样留意富人的奢华、无聊,反把自己的出身忘了。一旦鸡零狗碎的东西关注得多了,整个人就慢慢世俗世故,精神被消费时代的奢风蛀蚀一空,虚虚地浮在“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

    这富贵风流之地会不会也像《红楼梦》中的葫芦庙失火,“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火焰山一般,……烧成一片瓦砾场”呢?

    当下人文精神匮乏如一片“瓦砾场”并非夸大其辞!

    本书下编是十二位学子的十二首诗和五人的五篇小说。

    诗多是现代派的,如北大闫妮《一次夜晚的来临》、清华扎西《时间,一种幻觉》。

    在我看来所谓“现代派”就是除了作者谁也难弄个明白的东西。或许有人不信,就看看这一句:“肉体仿佛我书桌上的尘土,陷入固有物的秩序,他们移动着,规律地运行生长和死亡。”(《时间,一种幻觉》)。

    这种诗我看不明白,谁要读懂了,我只能倍感惊讶。

    为什么?因为我自己好歹还是文学专业的研究生,平时还码码字,发发文章,写写书,按理总该达到一定档次了,但我不怕别人笑话,当下的所谓“现代派”(或后现代),十首中我倒有十一首弄不懂,怎样推敲都弄不懂,长此以往我就懒得看这些东西了。

    我不仅知道自己不懂,问一些评论家都说不懂,再问一些写现代派诗的,我问你读得懂别人写的现代派诗吗,回答也是不懂,他们只懂自己的。

    新诗探索弄到这一步就该遭骂了,但至今无人公开表示,仿佛说了自己就不够级别档次,于是全在瞒和骗,让那帮自唱自吟的所谓“诗人”得道上天!

    难怪《诗刊》一位编辑感叹说:《诗刊》只发行一万多份,全国的诗人或自封为诗人的“诗人”却上百万!

    这是诗和诗人的悲哀!

    进一步说,读者不必惭愧,要有自信,他的诗我读不懂,肯定不是我有问题,而是他有问题,他码字码得出了格,失去了最基本的“度”。

    真正的好诗,比如北大王敖《写给过去的情诗》未能入选。任何选本挂一漏万都在所难免,好在人们会自发自动地在心中保存最优秀的作品。

    至于小说,我觉得不太好说。总体言之,也应在“叹息”之列。

    1999年4月,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