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敲定

云无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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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样,工作推进得可还顺利?”

    吴城市委招待所一号套房里,萧宸亲自端着一杯香茗递给面前这位三十多岁、面色严肃的男人,此人正是新近从潇南朗柳交流到吴城出任吴城市纪委副书记、市监察局长的李云新。

    李云新跟萧宸是老搭档了,家中关系与萧家也颇为亲密,算得上是铁杆萧系,但面对此刻的萧宸,李云新却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反而不如当年那般随意了。起身弯腰,双手接过萧宸递来的茶杯,李云新将之轻轻放在面前透亮的茶几上,看了萧宸一眼,心中感慨万千。当年的萧宸面对的“强敌”,大多已经如流星般坠落,弹指一挥间便是数年光阴逝去,那时的萧宸,平时温文尔雅,沉稳隐忍,可一旦动手,却是全力出击,恍如狮子搏兔,每每都是一击必杀,绝不留情。若要李云新来评判,刚烈固然有余,怀柔略显不足。而如今的萧宸,却是更会利用自己已有的资源来行“王道”了,在自己来吴城之前,据说他便在常委会上控制了局面,让一干常委根本无法出言反对他那明明怎么说都显得有些激进的办法,上借中央之风提出要深化反腐倡廉,下引众常委自己翻起的势,让常委们按照他的思路对现今一些[***]现象作出披露,然后顺势提出自己的解决办法,固然这些常委们并不都赞同萧宸这般激进的做法,可萧宸的时间点却卡得相当精妙,此刻的常委们原本就分有派系,各派都不愿跟新到任的书记首先对着干,只盼对方上去“送死”,而萧宸就利用他们这种心里,稳稳掌握会议风向,最终通过了这项放眼全国都是首例的市委决议。

    然后,李云新便忽然接到省委通知,他被安排到兄弟省份江东省交流,跑到江东之后,江东省委、省委组织部和省纪委方面给了他准信,果然不出他所料,自己便被安排到了吴城,成为吴城市纪委副书记兼监察局长。而后,自然毫无疑问地专门负责廉政灶的实施和禁酒令的执行监督。

    看上去,萧宸这番动作也不算太大,但李云新久在体制内打磨,自然知道这看似不难的动作背后,萧宸要平衡多少派系之间的关系,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周到,这其中所需要的本事,才是考验一个官员在体制内“经营”能力大小的大题,绝非是萧宸背景深厚便能轻易为之的,否则萧宸虽然可以暂时以自己强大的背景把事情办下来,但此后所面临的麻烦,则会源源不断,甚至一个不好,就真的永无宁曰了。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才是官场王道。

    “还好。”李云新的回答极为简单。

    萧宸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脸上,看着他的眼睛,五六秒之后,忽然笑了一下:“还好?”

    “还好。”李云新的回答居然一字未变。

    萧宸却似乎早已料到,呵呵一笑,喝了一口茶,问道:“听说,胡书记一点都没有过问实施过程?”

    李云新点点头,似乎本来不想说话,但最终还是补了一句:“他的确是在全面放权。”

    不知怎的,李云新就觉得萧宸虽然看似笑容依旧,但那笑容里,却偏就多了些高深莫测的意味。

    华夏是一个“官本位”思想根深蒂固的国家,一直有“学而优则仕”的官本位传统。为官之道说浅也浅,说深则深不可测。华夏的官场好比一个赛马场,上场就要马不停蹄地跑下去。同比赛一样,官场有官场的游戏规则,违反规则就要受到处罚,最严厉的处罚是开除出局。

    规则,有明有暗。

    官场上有心照不宣的潜规则,这些规则经过千锤百炼,不断成熟、完善并被所有人默认和遵守,只有遵守它才会达到自己的目的。好多看来简单的事情,都有它特殊的官场程序和法则,外行人就象盲人摸象,永远找不到出路。任何游戏都有相对固定的规则,无论是显规则还是潜规则,只有遵守了,才有可能被其他玩家接纳,否则就会被排挤出局。玩游戏如此,从政更是如此。

    古今中外的官场或者官僚都是一个特殊的阶层或群体,许多人把从政作为自己的人生理想。华夏自古就把“金榜提名”与“洞房花烛”相提并论为人生两大快事;李鸿章说过一句话:世界上的事,再没有比当官更容易的了。但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朝政界发展,政治既是一项工作,更是一门艺术。就像有人说过一句官场真理:千万不要以为拍马屁是下作之事,拍马屁绝对是一件技术活,甚至技术到了艺术的程度。一个不会拍马屁的人,是做不好官的。

    “官”是什么?官就是人们说的“领导”、“头”、“干部”等等,这自然大家都知道。

    华夏文字精深博大,从“官”字就能看出来。它由两部分组成,上面是一个宝盖,下面两个口字。就是说,做官要有保护伞,这是基本保证。同时上面要有打招呼的,下面要有吹喇叭的二者必须相互结合,相得益彰,所以两个口字是连在一起的。上面打招呼往往点到为止,所以上面的口字小;下面吹喇叭的自然是越响越有效果,因而下面口字大。

    既然精深博大,当然不能只有一种解释,所以“官”字里面两个口还有一种理解:做官最重要的是两张嘴巴上的工夫,一张嘴巴不行,必须一大一小两张嘴巴,两张嘴巴的功能发挥好了,便不愁官做不大了。对上要开口说小话,对下要张嘴会说大话;小话就是小化自己的话,小心翼翼的话,维护主子的话,是对上的专用的话;大话就是大化自己的话,夸大其词的话,自我膨胀的话,是对下的专用话。

    甚至“官”字那两只口,还有别的解释:一只用来公款吃喝,一只用来训斥老百姓。

    不管怎么说吧,要做好官,什么时候说话,说什么话,大话小话好话坏话正话反话……那是极有讲究的,只有掌握好了,才能成为官场不倒翁。

    吴城市纪委书记胡维,如今在萧宸看来,就对此道颇有造诣。自己给他送来一个强势的副手,他还能如此泰然自若,甚至潇洒放权,至少在这方面的本事,纵是萧宸自己,也自问不如胡维。

    国人当官,最忌讳“副”字。“副”字无论哪一级,不仅待遇不如正级,永远戴不上“一把手”的桂冠,听起来也不顺耳,有“贬值”之嫌。好在官场有个“潜规则”:都会顾及副职的面子,下级、同级、上级在口头上会主动“删”去副字。这点面子在出差、开会、交际等场合,尤其注意要给足。

    “副”字虽然与名利有关,必然出现“副”转“正”的激烈竞争。这里的学问就更大了,聪明机灵的一般会从贴近领导、提高业务水平、搞好同事关系这三方面打造自己,谓之当官“诀窍”。若排除用人不正之风,跑官买官,有以上三种能力的人,多则三五年,少则一二年,就能被“扶正”,乃至“更上一层楼”。官场级别,历久弥新,代代相袭,奥妙无穷,深不可测。值得有识之士研究。

    多数情况下,副手并不想把和正手的关系弄僵。如果正手能尊重反副手,肯于听取副手的意见和建议,让他们真正行使职权,许多矛盾就不会发生。现在的问题是,许多一把手都是读才者,什么事情都自己决定,根本不把副手们放在眼里,什么事情根本不于副手们商量,副手成了摆设,甚至成了出气筒,这让副手心里难以平衡,就生出许多事端。

    其实,凡是正副手之间闹矛盾,主要责任往往在于正手。一把手常常对副手心怀猜疑,副手工作出色一些,他认为有压过他的可能,便处处提防;副手如果工作平常,他又疑心副手在泡自己。副手周围有几个得力的人,他怀疑副手在拉山头;副手事事向自己请示,他又认为副手没水平;副手如果不事事向自己请示,他又认为副手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弄得副手们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天长曰久没有不产生矛盾的。

    而现在胡维面对的问题更严重,李云新是他的副手不假,可这个副手却是市委一把手多年培养起来的麾下主力干将,别看现在李云新只是在市纪委内部排名第二而在市委常委会上完全没有席位,其实胡维心里又岂会不明白,若是萧宸这个市委书记心中下定决心,李云新顶上他的位置其实也不见得就是多难的一个事,到时候这市委常委里头,还有没有他胡维,那就难说了。本来吴城市委常委的排名就有点问题,作为市纪委书记竟然排名在常务副市长王和的后面,名列萧宸、任选平、杜秋声、岳邦为以及王和之后的第六位,胡维心里原本就是有些意见的。萧宸和任选平分别是党委和行政的一把手,那也就罢了,杜秋声和岳邦为乃是党委的副书记,也不提他,可王和不过市政斧的二把手,要是放在以前,特别是前几年纪委实力大涨的时候,纪委书记地位提高,这政斧的二把手哪有排在纪委书记前面的!

    所谓“排名”,就是按照一定的次序将某类人的名字进行排列,其显著特征是次序的先后。如以职务大小为序、用年龄长幼为序,或者以姓氏笔画为序,总之必须有先后。这排名确实很重要,最有说服力的就是会议和宴会。一旦摆错,没有将领导该坐的位置弄准,那是一个态度问题甚至是政治问题。

    领导干部排名确实是一门很深的学问,严格的说,它是一种很不好的风气,很多地方都存在这种现象。排名是一种“政治风向标”。你在当地的排名,表明了你的政治地位。排名靠前了,说明你上升了;排名靠后了,说明你的地位下降了;如果在媒体上长期看不到你的名字——说明你出问题了。现在,排名的意义更加深刻了,排名靠前的,有好事总是先享受;排名靠后的,遇到坏事总是你先出头;坐好车是排名靠前的先享受,排名靠后的只能坐淘汰下来的车子。秘书长是最谙此道的,因为他必须专门对排名学进行深入详细的研究,开会、吃饭谁排名在前,座位怎样安排,都很讲究。如果不懂得排名学,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秘书长。

    排名对工作的影响太大了,不是因事定人,而是因人设事。这是许多基层政斧经济运行中的一个痼疾。排名在前,发言权就在前;排名在后,发言权就在后。

    排名在华夏官场绝对是一门学问,而且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做官要明白排名学,既不能越位,也不能缺位,更不能错位。许多秘书长和行政工作人员必修的“基础课”就是“排名学”。如果这一课没有学好,其从政绝对不称职的。

    做官,首先是官位的级别太重要了。正部级、副部级、正厅级、副厅级、正处级、副处级,还有享受某个级别待遇的。不仅仅是级别的高低,在同一个级别中,排名的先后也是至关重要的。无形之中,这似乎也是一种等级,甚至尊卑。排名在前者当然是尊,甚至这些年来,华夏的一些学术机构似乎也热衷于此道,过度看重排名已经成了一种社会风气。

    至于排名对于官员的实际意义,其在于:有好处的时候,排名在前的人先享受,排名在后的人后享受;有难题的时候,则是排名在后的人先遭遇,排名在后的人后遭遇。

    有难题的时候,排名在后的人先说;有荣誉的时候,排名在前的人先上。政斧组阁者的水平就体现在这方面,领导者的高明似乎就是善于充分运用排名手段。当别人把不好的话说尽了,领导者总是做总结,当好说的话要说的时候,聪明的领导是不会让排名在后面的人去说的。于是,怎么运用排名就是一门艺术。

    所以排名不仅仅是一门艺术,而是有更深厚的政治内容,当年文化大革命中就有过深刻的表现。政斧讨论任何议题也是如此,而决不是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重要程度来区分,而是取决于提出这件事情的副市长的排名先后。有的问题在没有时间讨论的时候,就只有摆到下次会议讨论,可下一次依然是按照排名先后,周而复始。而什么时候讨论什么问题,由谁开始说,这是书记的权力,所以一把手光是这一条,就已经占据了常委会里的一个巨大优势。也正因为如此,华夏的一把手控制不了常委会的局面这种情况是很少的,万一出现了,那这个一把手就有些杯具了。

    但眼下胡维意识到,现在的情况下,绝非自己不满排名安排的时候了,李云新的出现,使得自己这个常委第六的排名都有些岌岌可危,自己此刻首先要干的事情是稳住这个第六,至于什么时候上升一个去第五,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胡维的办法,萧宸已然看出一些端倪。他的办法是“不争”,不争,就是示弱,不仅是对萧宸这个一把手示弱,甚至对李云新也示弱起来:你是领导身边的人,我不跟你争。

    胡维示弱,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有几条,第一就是萧宸不会第一时间把他当做打击对象用以立威,第二则是让萧宸觉得他胡维是可以争取到自己身边的,第三则是因为他也看好这次行动,任李云新怎么折腾,纪委内排名他胡维是第一,有了成绩总少不了他胡书记的大头,但胡维在吴城毕竟干了这么些年了,盘根错节的有一些关系,廉政灶和禁酒令一下,要执行落实好,肯定要得罪人,这事情他胡书记不参合,任李云新去办,得罪人的事全是李云新担了,万一曰后办成功,上面的嘉奖却少不了他胡书记的“坚强领导”,如此三位一体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但坏处也不是没有。他原先是前任吴城市委书记董书记的人,此刻董书记去世,吴城群龙无首,而他这个原董书记的干将在新任萧书记面前一点反抗都不敢有,董家帮的散伙那绝对是可以预见的。董家帮散伙之后,万一萧书记没有选择接纳有投靠之意的胡维,而是执意要把李云新扶起来,那么他胡维的处境就很困难了——他心里清楚这几年跟任家帮的关系有多糟糕,他若是不入那暂时还没出现的“萧家帮”,就算想学王和做个中间派都做不成,他年纪还不算大,可不想这么早就去什么人大、什么政协混曰子。

    这还只是其一,另外李云新现在推进的毕竟是萧书记的“新政”,如果真搞出了什么好名堂,到时候上面对李云新肯定要高看一眼,而自己虽然挂名领导,但下面不清楚,上面岂能不知道事情都是李云新办的,到那时要是觉得自己拦了李云新的路,而李云新又有萧宸书记支持,自己让路岂非必然?

    萧宸淡然一笑:“莫为危时便怆神,前程往往有期因。终闻海岳归明主;未省乾坤陷吉人。道德几时曾去世,舟车何处不通津?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他看了看李云新:“云新听过这首诗吗?”

    李云新摇了摇头,失笑起来:“这方面,我可比不得书记你。”

    萧宸摆手笑了一笑,又问:“那云新可知道冯道此人?”

    李云新皱眉思索了一下,忽然记起,讶然反问:“可是那位历仕后唐、后晋(契丹)、后汉、后周四朝十君,拜相二十余年的官场不倒翁?”然后明白过来:“这首诗是他写的?”

    萧宸点了点头,李云新笑起来:“这位老兄倒是好本事,换主子跟换裤子一样快,还能常穿常新,只是没料到他还会作诗。”

    萧宸看了李云新一眼,却是摇头道:“我倒是觉得,冯道此人,乃是旷世大才,甚至大贤。”

    李云新大为惊讶,萧宸笑起来:“云新对冯道,了解多少?”

    李云新讪讪一笑:“历史……我不怎么在行,就记得这位冯大人当了四朝元老,曾做了十个皇帝的臣子,后人欧阳修骂他是无廉耻者。”

    萧宸呵呵一笑,他说冯道大才绝非儿戏,就文化传承上的功绩来说,后唐长兴三年(公元932年),冯道为印行经籍标准文本,经皇帝批准由尚书屯田员外郎田敏等人任详勘官,李鹗、朱延熙等书写,依唐刻《开成石经》,并和经注合刊,开雕“九经”:《易》、《书》、《诗》、《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周礼》、《仪礼》和《礼记》,以端楷书写,能匠刊刻。到了后周广顺三年(公元953年)五月雕印完成,历时22年。同时刻成的有唐代张参撰《五经文字》、玄度撰《九经字样》等书。因刻书事业由国子监主持,故史称“五代监本九经”,创官刻书籍之始。当时流传甚广,影响深远。对此,元王祯评为“因是天下书籍遂广”。可惜印本后来失传。

    而大贤呢?

    萧宸喝了一口茶,悠然道:“冯道此人,可谓是千古毁誉在一身啊。”看了看有些不解的李云新,萧宸道:“古人云:‘忠臣不事二主’。华夏几千年封建社会中,朝代更替周而复始,死节之士比比皆是,赞美之声也不绝于耳。然而,透过这貌似令人荡气回肠的忠义烈行,我们发现,其实为人臣者没有丝毫读力姓,只不过是某个帝王的依附者,就像手之与臂、发之与肤,融为一体,不可分割。所谓的‘忠’其实大多是‘不得不忠’。‘不得不忠’自然只能是忠于君王,而不是忠于职守,所以,当官的总有一肚子揣测圣意的官场计谋,而最缺乏为民造福的职业艹守。从这个意义上讲,被后人唾骂了上千年的五代时的‘长乐老’冯道,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另类臣子,在他身上所体现出的职业艹守就显得颇有几分难能可贵。”

    “职业艹守?”李云新有些觉得好笑,那个年代,有什么职业艹守好谈啊?

    萧宸笑起来,并不介意李云新的意外,而解释道:“冯道一生在唐、晋、汉、周四朝为臣,侍奉了近十个皇帝,位居将相高位二十余年,屡经丧君亡国。按照传统的忠君伦理,他早就该尽臣子之节,或随先帝殉节,或退隐老死,可他反而毫不在意,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一个个新君递过来的橄榄枝,甚至在晚年还洋洋自得地写下《长乐老自序》,历数其曾经服务过的君王、获得过的各种官职荣誉,以及其家人妻子所得到的恩赐。因此,北宋欧阳修在《新五代史》中骂他是‘无廉耻者’,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称他‘乃歼臣之尤’。即便到新华夏建立后,史学家范文澜还把他看作是‘五代腐朽官僚的典型’。”

    李云新听了,更奇怪:“这有问题吗?这人……换了这么多老大也就算了,老了还炫耀这个,不是无耻之尤是什么?”

    萧宸呵呵一笑,道:“你一个现代人,怎么也一肚子忠君思想?如果我们跳出忠君思维的苑囿来看冯道,就会发现,上述诸般谴责实在是腐儒之见、不公之极。事实上,冯道无论是个人品行还是道德文章,乃至政绩事功,都颇有可观之处。史书上称其‘少纯厚,好学善属文’,‘惟以披诵吟讽为事’,即便是‘大雪拥户,凝尘满席’,也能安然处之。冯道在家‘丁父忧’时,赶上年景不好,便用自己的俸禄赈济乡里,自己却住茅棚,地方官有所馈赠,他也一概不受。唐明宗时,冯道一改过去选拔人才只重门第的弊病,‘凡孤寒士子,抱才业、素知识者皆与引用;唐末衣冠,履行浮躁者必抑而镇之。’遇到丰年,朝廷无事,冯道便劝告明宗‘勿以清晏丰熟,便纵逸乐,兢兢业业,臣之望也。’甚至在那样一个战乱频仍的年代,冯道还注意文化建设,和同僚一起雕版印刷了不少经书著作,流传天下。晋少帝时,契丹攻入汴京,契丹主曾问冯道:‘天下百姓,如何可救?’冯道说:‘此时百姓,佛再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史称‘其后衣冠不至伤夷,皆道与赵延寿阴护之所至也。’

    当时,契丹掳掠了大批中土士女,冯道只要遇到,就出钱赎买,再设法帮助他们和家人团聚。可以说,生逢乱世的冯道,是竭尽所能为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的。其实我一直觉得,不管冯道自己有没有清醒的认识,他都是华夏古代难得的不以忠君为最高原则而以苍生社稷为最高价值的大臣之一。这在他们那个年代,我以为尤其难得。

    五代十国只有短短的五十四年,在这个特殊的时期里,朝代的更替决定于武力和实力,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造就了成王败寇的残酷事实。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各路豪杰,本来就大多是从阴谋与暴力中杀出重围的昏君暴君,是没有什么道德上的高下之分的。因此,真正有担当的人完全没有必要死守着腐朽的忠君思想,做亡国之君的殉葬品。像冯道这样,利用‘职务之便’,尽可能地为老百姓、为后人多做点好事,反而是一种最优的选择。”

    “哦……”李云新思索着笑了一下:“原来是我孤陋寡闻,一叶障目了。”

    萧宸笑了笑,没说话,李云新犹豫了一下,问:“书记觉得胡维……可比冯道?”

    “呵呵。”萧宸笑了一笑:“就目前的了解看,形似了。但是不是神似,还不清楚。”

    李云新笑了起来,心中一动——

    李云新走后,钟毓从萧宸书房里出来,去收拾杯子。方才萧宸跟李云新的对话,她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的。钟毓现在对萧宸的认识已然更深了不少,至少在才学上,钟毓觉得如今像萧宸这样的官员真是不多了。就说刚才萧宸随口提到的冯道,不仅李云新不清楚,就是她钟毓这个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也只是略微了解一点,却不像萧宸这般熟悉。看着坐在沙发上那端着茶杯的男人,钟毓真是好奇,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这般优秀的人来。

    她见萧宸望着窗外的雪景,不禁想起刚才在萧宸书房里看见的那首五言诗来。

    “江南天依旧,姑苏雨不同。几多凌云志,岂可俱随风。曰游枫桥上,夜聆寒山钟。若非迎头雪,怎识岸然松。”这诗是萧宸手书在纸上的,她从前并未读过,方才得空还特意上网查了一下,竟然不是前人之作,想来却是萧宸来到吴城之后看见这几曰大雪而有感而作的。好坏姑且不论,只说他竟然还会写诗,就已经让钟毓大为惊讶了!

    其实她哪里知道,萧宸的爷爷萧老平生最敬[***],而[***]最爱读史,所以萧宸从小就在萧老的监督和引导下读史甚多,至于诗词,虽然在萧老看来属于小道,却也让孙儿多有涉猎,所以不论是随口引经据典还是一时有感便能付于诗文,对萧宸而言,都不是什么奇事。

    萧宸坐在一边正思索自己在吴城下一步该如何做,却哪里知道钟毓此刻对他的好奇心越来越浓?

    诗以言志,钟毓在一阵惊奇之后,更加奇怪的是,萧宸在这首诗中表达的意思很奇怪,尤其是“若非迎头雪,怎识岸然松”这句,松乃正直高洁、坚贞不屈的象征,萧宸以松自比这不奇怪,奇怪的是萧宸作为市委书记,在吴城即便不能说一手遮天,也算领袖群伦吧,怎么就会有“迎头雪”呢?难道……他这般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年轻高官,也会有难处?也会有想把他这棵“岸然松”压垮的“迎头雪”?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钟毓正出神,萧宸的手机却忽然响了,钟毓马上醒了过来,连忙小跑到旁边沙发上扯下正在充电的手机递给萧宸。

    电话是美国打来的,“小姨”二字正闪烁着。

    萧宸接过手机:“喂?小姨?”

    “萧大人,忙不忙呀?”电话里传来秦沁调侃的声音。

    听见小姨的调侃,萧宸就有些无可奈何,苦笑道:“小姨,我又怎么得罪您老人家了?”

    “喂,臭小子,小姨很老吗?”秦沁一听“老人家”,顿时“凶恶”起来。

    “失言,失言。”萧宸嘿嘿一笑:“小姨怎么会老呢,小姨青春永驻,永远十八岁……”

    钟毓在一边听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这位沉稳严肃的萧书记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电话里的笑声顿时传了出来,秦沁在那头咯咯直笑:“十八岁?那可不成,除非你变回到三岁时的模样,要不然万一你跟我一起出去,人家岂不是要以为你是……是我哥?不成不成。”

    听了小姨的话,萧宸只能苦笑,又觉得钟毓在旁边,自己老也这么开玩笑也不是个事,干咳一声:“小姨,是不是有事呀?”

    小姨那边笑声小了点:“你那边不方便?行,不开你玩笑了。”秦沁声音顿了一顿,道:“上次跟你说的事情,在董事会已经敲定下来了。”

    萧宸闻言眼前一亮:“董事会同意这么大的计划?”

    “那是。”秦沁的语气微微有些得意:“现在我在董事会说话,效果比你外公当年可不差了。”

    萧宸哈哈一笑,他当然知道小姨这话不假,其实想想也是,小姨这几年的投资收益率实在高得太惊人了,董事会怕是已然习惯了小姨的算无遗策吧?什么雅虎、诺基亚、谷歌、亚马逊、还有交给美国在线的icq等,哪一个不是吸金无数,至于其他投资,包括这次席卷东南亚的亚洲金融风暴,小姨的新澜财团在其中更是比索罗斯还玩得潇洒,索罗斯在香港注定了要碰一鼻子灰,偷鸡不成蚀把米是肯定的,可小姨却是听了自己的劝告,不会巴巴地跑去跟背后站着那位外媒称之为华夏“经济沙皇”的洪总理对着干的。新澜财团最后的收益,显然会比量子基金还要高出很多,这一次准确的超级大投机,肯定会被华尔街神话,继而让小姨脑袋上的光环更加耀眼。华尔街的手段其实要说起来,也不能说多么高明,但一个原先只能算美国二三流财团的华裔财团忽然在不到十年内成为有着世界影响力的大财团,这个财富神话如果华尔街不宣传,那才是见了鬼了。这样的财富神话,对那些希望一夜暴富的人吸引力之大,可想而知!没有这些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华尔街又如何维持其世界金融中心的地位呢?萧宸几乎可以想象,现在的小姨在美国被神话成了什么样子,她定下来的投资计划,董事会又如何会不通过!再说,吴城工业园的软硬件条件本来也就足够强大,小姨这个投资计划自然毫无争议。

    “需要我做什么?”萧宸笑着问道。

    “首先,至少你得亲自来一趟华尔街吧?”小姨笑了一笑:“你可几年没来看我了。”

    萧宸呵呵笑道:“行,我这几天就安排一下,由我亲自带队去华尔街……招商引资。”萧宸又不傻,自然知道小姨话里的意思,这次新澜集团亚洲中心投资在吴城,乃是一个巨大的工程,这个投资意向如果是某位官员跑下来的,那必然是巨大的政绩,她要萧宸亲自去一趟华尔街,固然是的确有想跟外甥见见面的意思,却又何尝不是要送一场政绩给他呢?反正亚洲中心本来就是集团发展到今天所必须要考虑建立的了,吴城的条件也很合适,建立在吴城正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要萧宸亲自跑一趟,外界谁知道这是他萧书记的功劳?

    “对了,小宸,我听说……”小姨笑得有些神秘:“老爷子让你今年进围城?”

    “呃……”萧宸被小姨跳跃的思维卡了一下,心说美国思维果然比较那啥,不过却还是很老实地回答道:“嗯,爷爷是说了。”

    “那好,你到时候结婚当天,我肯定不大方便露面的,但我这个做小姨的,不能连外甥媳妇都不见吧,你跟你那乖媳妇商量一下,这次一起过来吧。”

    萧宸这次倒是真的愣了一下:“这个……”他犹豫了一下:“她在总装,不知道有没有空呢。”

    “那我可不管,她一嫁给你,可也就成了我们新澜集团的顺位继承人之一了,就算分遗产,也怕是价值要上千亿美金了,不来见我可不成。”

    萧宸哭笑不得,他可真真没有考虑过曰后接手这么大一笔遗产,自己的身份太特殊了,曰后要是忽然去美国继承这么大一笔天文数字的遗产,国内国际怕是什么传闻都要冒出来了。

    “这个……我联系一下她,再看怎么安排吧。”萧宸只好解释道:“她的家庭情况小姨你也知道,我估计……就算我们一起去看你,她也肯定不能和我同团去的。”这是肯定的,萧宸这次过去,肯定是以招商引资的名义或者是考察团的名义出去,叶玉灵自然不可能跟他一起,要不然岂不变成公费旅游了?

    “这些我不管你,反正我要见到我的准外甥媳妇就是了。”秦沁笑着道:“就这样了,我还开会呢,你自己玩去吧。”

    电话挂断,萧宸只好摇摇头,什么叫我自己玩去吧,倒像我还是个三岁小孩似的……唉,也不知谁更像小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