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独我梦醒

微云疏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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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超的心思,秦琬和裴熙能猜到,旁人如何不能?现任的中书承旨穆淼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已经不想计较父兄连通知都不通知他一声就做下这等大事的举动了——争来争去,到头来一定成了他不占理,谁让穆家商定的“退路”就是他本人,在穆家人心里,谁都可以抱怨这件事,就是他穆淼穆叔茫不能忘恩负义呢?毕竟大家把生的机会留给了你,重担也交给了你嘛,这是对你的信任啊!

    只是,这种“信任”……一想到这里,饶是以穆淼的修养,也忍不住想要骂人。

    他心中明白,父亲、兄长、叔叔、堂兄堂弟们,无不是被穆家的地位迷住了眼,真以为皇室第一他们第二,对谁都可以不放在心上。也不想想,铁打的江山都有改朝换代的一日,依靠圣人恩宠而存在的“第一世家”,维持几十载已经是上天厚爱,岂会一直保持,地位永远不坠?

    越想着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他的心情就越是烦乱,就在此时,长随小心翼翼地敲门,见他不耐地应了一声,才谨慎地说:“郎主,主母有请。”

    范氏?

    穆淼挑了挑眉,霍地起身,神色依旧冷冰冰的,未见半点好转。范氏及其院中的人见了,心中都是一惊,下意识地低了头。

    瞧着她们的样子,穆淼更是不悦。

    穆家显贵,姻亲自然个个门第甚高,嫡系更是如此,唯独穆淼例外。这位郑国公的嫡幼子年少时极其骄纵,瞧着满长安的闺秀都不顺眼,游戏人间,冷不丁有一日瞧见一位小娘子明艳动人,文采斐然,满以为寻到了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知音,吵着要娶她为妻。

    范氏虽也出身勋贵,先祖却只是个伯爵,传到她父亲这一辈便是最低等的男爵,无论是只能传三代的爵位,还是这个爵位一代代承袭得削一等的惯例,都象征着范氏这一辈注定成为白身。偏偏范家男人中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才,挽救不了即将破落的门庭,对穆家来说,嫡支的嫡幼子娶妻如此,实在上不了台面。

    为娶心仪的小娘子为妻,穆淼不知挨过多少家法,与父母闹过多少回,巴巴地求了穆皇后,历经千难万险,总算借着姑母的怜爱顺遂心愿。谁料佳人娶进门才发现对方的才学全是假装,只是攀亲锦上添花的点缀,免不得一口气梗在胸口,郁郁不乐。好在他本性不坏,知这事有自己一大半过失,对方见到救命稻草自然要牢牢抓住,真要闹起来,范家虽会倒霉,穆家也会让人看笑话,他便将此事咽下,给足了范氏体面,却也没了与她厮守一辈子的心,再容不得旁人的心,少不得纳几个妾室红袖添香,解解乏闷。

    每每见到范氏,穆淼便觉得自己年少时实在轻狂,先入为主当真是件太要命的事情,故时常自省,才养成了如今谨慎的性子。

    原本就是高攀连带着半欺骗的婚姻,好在碰上了一个还算讲理,遇到事情先检讨自己的夫婿。哪怕一连串儿女的出生让范氏有了些底气,娘家人到底不成器,事事都要求着穆淼,也就没办法昂首挺胸抬起头来了。如今见穆淼这模样,她也有些发憷,本来想好的话不敢说出来,又怕穆淼白跑一趟生气,斟酌许久,方小心翼翼地说:“鲁王回来了,不知菡姐儿的事情……”

    “鲁王的第一封帖子必是到代王府,你愁这些实在太早了。”穆淼心中本就不顺,一听妻子提起这事越发不满,忍不住就带出些王孙公子的习气。待此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刻薄,心中叹一声修养功夫没到家,想着待会再去抄几份道德经静静心,语气却放柔了一点。“帖子若真来了,你与鲁王妃斡旋便是,他们指不定会换人,不好主动开口,你借此些时间。当然也要留点心,莫要轻易答应下来,容我想想。”

    换人?

    范氏先是一惊,想到鲁王妃统共有三个儿子,大概猜到穆淼说得是原先鲁王愿意拿嫡次子与他们的小女儿订婚,如今怕是要换成嫡三子,眼中不免露出一丝担忧。

    小孩子实在太容易夭折,谁也没法保证幼儿一定能活下来,这也正是为什么她们这些原配发妻一定要与夫婿生至少两个儿子才能安心的缘故,没了一个还有另一个能顶,有爵之家就更是如此。

    魏王和鲁王虽是圣人的第六、第七子,岁数却差了六岁多,嫡长子的年纪自然也相差甚远,魏嗣王秦宵十五出头了,鲁王的嫡长子连封嗣王的年纪都没到,这才是鲁王拿嫡次子说亲足见诚意的原因——嫡长子未必能平安长成啊!

    两兄弟的年龄差距为什么这么大?很简单,魏王出生没多久,太宗皇帝的身子便垮了下去。圣人一面监国,一面防着不死心的庶出兄弟与太宗妃嫔,一面还要服侍太宗皇帝汤药,无暇顾及东宫妃妾。待到太宗皇帝大行后,圣人结结实实守满了三年的孝,出了孝才开始临幸嫔妃。

    与生母爬床,不被圣人喜欢,出生没多久祖父就大病,牵强来说可以是“命中带灾”的魏王相比,生母是圣人宠妃,自己又是圣人登基后得的第一个孩子的鲁王自然更得圣心。若非如此,储位之争也不至于分庭抗礼,毕竟办事能力这种事嘛……魏王当然有能力,谁又能说鲁王没有呢?就拿这次出行江南来举例子,若不是鲁王查到了极重要的证据,江南世家也不至于真狗急跳墙。被追杀又如何?只要没落入敌人手里,带着证据平安归来,谁能拿这个当理由笑他?

    皇子王孙就没一个好想与的,哪怕蠢笨如猪,有那个金闪闪的身份地位撑着,也会让人束手束脚。更别说圣人仅存的五个儿子除代王外,其余四个心思都很大,本事也算不上小了。

    穆淼明白,穆家做了这种事,他这个中书承旨就算做到头了,无论是被调到其余的衙门还是外放地方都不奇怪。圣人若惩戒他,穆菡与鲁王之子联姻的事情就无人会提;若穆家依旧尊荣,鲁王只怕也不会再让嫡次子与穆家联姻了,因为他的地位已随着这次的出行变得水涨船高起来,应当用这个位置来笼络更值得笼络的人,而非一次次消磨圣人感情的穆家。

    瞥见范氏的神情,穆淼便知她猜到一些,忍不住叹了起来。

    凭心而论,他这个妻子虽出身没落的勋贵之家,在交际上却实在很有本事。对婆婆恭顺柔和,对妯娌不卑不亢,对官员家眷温和可亲,对下人恩威并施,管家理事待人接物都无可挑剔。这么些年过去,说她好的人占大多数,想说她不好也很难找到什么理由,顶多拿她不成器的娘家人说事。就连对政治,她也有不俗的见解,完全不比那些高门贵女差,甚至比绝大部分的人都出色,唯独差了一点文墨上的灵气。

    也就是因为这差了的一点,穆淼能尊重她,可以与她过得下去,甚至可以喜欢她,唯独无法爱她。

    罢了罢了,是他痴念,偌大长安,多少夫妻不是这样过日子,他都这么大了,难不成还像毛头小子那样想些有的没的么?故他的神色又放柔了一些,淡淡道:“你也莫要着急,除了代王,鲁王不会在这段时间拜访任何人,怎么着也要拖到春闱之后。”到那时候,举子身后的势力都活动开了,勋贵、世家,还有那些想抱成团的寒门官员,热热闹闹,你来我往,浑水摸鱼才更加容易。

    提到春闱,范氏便道:“我听人说,申国公对陈留郡主隔三差五带嘉懿郡君去代王府的举动颇有微词。”

    陈留郡主何等用意,消息略灵通一些的权贵都已明了,碍于圣人对陈留郡主的偏爱,没人敢将这事往高盈身上扯。但有些事情压根不用说,谁都明白,比如陈留郡主看好那位名唤林宣的举子,再比如,申国公对此事很不满,偏生奈何郡主不得。

    “这事你别管。”几乎是一瞬间,穆淼就做了判断,“别人提起,你装没听到,没听懂,沾都不要沾。”

    陈留郡主深受圣人宠爱,林宣的出身也算不得寒微,若她铁了心要嫁女儿,非但是为女儿一身幸福着想,让她低嫁,远离是非,也算拿爱女的婚事帮圣人安抚了前朝老臣。如此一来,圣人只会对陈留郡主更加疼惜,到时候圣旨一下,谁都没办法阻止,高衡若想从中作梗,只能从林宣身上下手。狗急尚且会跳墙,何况人呢?林、乔二人被代王府保护,足不出户,出身又那么特殊,圣人都有所耳闻,高衡真要动手……据穆淼所知,因着赵肃、萧誉的事情,代王已经很不痛快了,若再有这么一桩事刺激皇长子,得罪陈留郡主,穆家又搅合了进去……穆淼可真不想拿全家人的命来试试圣人对穆皇后的情分到底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