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陈之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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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是,”陈效嘴上这么说,实际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王俊是律师,他说的作准。”

    胖子无奈,对林薇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眉头却还是皱着的。林薇总算看出来,此人皱眉头不是因为她,而是天生这么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她本以为天下的胖子都应该是喜庆的,现在看起来也不尽然。

    那天的雨是突然而至的,地面原本被太阳晒得滚烫,雨落下来,很快又蒸腾而起,带着一股青草和泥土的气味。他们跑到泳池的穹隆下面去躲雨,莎莉没有衣服换,身上就披着块浴巾。

    等了片刻,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陈效说送她们回去,结果却是前前后后三部车子一道开出去。他和莎莉、林薇坐一部,王俊坐另一部,还有一部派什么用场,林薇也不知道。

    “这么大排场?”林薇诧异。

    他笑一笑,回答:“有人等着看穷人乍富,那么总要做到位的。”

    林薇不懂,却也没有多问。

    其实是很近的,不过五分钟就到了韦伯家门口。车子停下来,林薇伸手去开门。

    陈效说:“等一等。”

    林薇不明就里,直到司机绕到她这一边,把门打开。

    “听说过那句话没有?女孩子最忌就是自己开车门。”陈效对她说。

    林薇不屑,抱一抱拳,玩笑道:“赐教了。”

    他捧场笑了一笑,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莎莉已经抢先从车上跳下来,挥手跟他说再见。

    “再见。”林薇也这么说。

    “哪天再来?”他问。

    “啊?”她不懂。

    “是你说再见,”他解释,“我不见得每天等在这里。”

    林薇知道是玩笑话,便也捧场笑了笑,还是自己动手把车门关上了。

    怪人,她在心里说,拉着莎莉,转身朝韦伯家的房子走过去。

    没人知道那场雨便是台风的前奏了,随后的一个礼拜,太阳都没有出来过。风雨来势汹汹,新闻里全是救灾的消息,主城区也有许多地方淹了水。

    那个时候,韦伯太太已经出院回家,林薇也回到原先的状态,白天带着莎莉,夜里去ash上班。

    何齐只在印度见识过比这更大更久的雨,那还是念大学的时候,他去南亚旅行。他一直喜欢盛夏的大雨,不必撑伞就在雨里走,淋到浑身透湿也不要紧,十分过瘾。直到这一年,他看到林薇,才知道对大多数现实世界的人来说还是风和日丽更好一些,任何坏天气都只能让他们原本就辛苦的生活更不容易,除此之外,一点多余浪漫也不会有的。

    何齐跟林薇提出,开车接送她上班。林薇嫌他麻烦,但他十分坚持,对他来说,除去花些时间,并没有什么妨碍,更何况他并没有其他非做不可的事情,他的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他愿意花在她身上,与她一起消磨。几经争论,林薇输给他,让他接送。

    第一次去韦伯家,何齐就在想,这么巧,此地离雨林道的房子那么近。

    放下林薇,他忍不住又绕过去看了看。

    这座房子他听人提起过无数次,一战前建成的,正是何氏最盛的时期,除去药房,进出口生意也做的如火如荼,丝绸与茶叶换来毛料、洋火、汽车、机器,各种各样最新式的东西。房子里的瓷器、油画、钢琴自不必说,就连白色花岗岩的罗马柱、线条反复的穹顶也都从欧洲运过来。从设计蓝图画出来开始算,前后修了七年之久,足够打完一场世界大战。

    但他却只来过一次,是在父亲死后。

    沿着那条路开过去,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房子,门口修的低调隐蔽,再加上大雨,一不留神就可能错过了。

    他就开过了头,发现不对再倒回来。那条路本身就很清静,又是台风天,过路的车子更少。他靠在路边停下来,静静看了一会儿。围墙里面花草葱郁,门口的竹林淋了雨,再被风一吹,低低垂下来,发出沙沙的声音。

    那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他突然发觉自己已经不大记得了,虽然,只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父亲是猝死,待香港那边的人过来,此地已经开始清点、封存遗物。他们纵有再大的本事,也是过江龙,更何况其中的利益牵扯这样复杂。母亲几乎是一得到消息,就进了疗养院,等他从美国飞过来,就更迟了。房子里已经有人,俨然是主人的作派,打开书房的门,指给他看,说:陈康峪就死在这里,心脏病发,突然面朝下倒在地上,佣人把他翻过来,人已经不在,面孔青紫。

    解说得非常生动,让他觉得仿佛亲眼见到一样。

    时至今日,唯独那个房间的陈设,他记得一清二楚,还有说话的人的面孔。初遇,他就觉得在哪里看到过,后来才知道是与父亲很像。他们都有利落的轮廓,不像他,更似母亲。

    雨又下了一夜。

    早上,何齐在新闻里听到一个熟悉的路名,说是淹了水。画面拍出来,水已经灌进屋子,没过小腿,有人正把电冰箱搬到凳子上架起来,用脸盆往外面舀水。林薇就住在那里,他立刻拨电话过去,邻居叫她来接。

    他问她情况,她回答说,并没有怎么样。

    直到听见林凛在后面喊:“姐,又有个地方在漏水。”

    “你再拿个盆接着,我马上就来。”林薇喊回去,这就准备挂电话。

    “林薇林薇,”何齐赶紧叫住她,“你老实说,你家到底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啊,挺好的。”林薇嫌他罗嗦。

    “可新闻里都说你们那条街都淹了。”

    “我们住二楼,要是二楼都进水了,一楼的人不都淹死啦?”她反过来问他,“新闻说淹死人了吗?”

    “那楼下淹了吗?”

    “嗯,就积了点儿水吧。”她总算承认了。

    “那你们怎么下去啊?”

    “穿个拖鞋呗,又不是冬天,没什么麻烦的。”

    林凛又在隔壁喊起来:“是从窗台上渗进来的,怎么接啊?”

    林薇无奈,对何齐道:“我得去看看,今天你别再打过来了,这是人家家里,我不好意思一趟一趟的过来。”

    随后还是一切如常,白天在韦伯家上班,夜里再去ash。台风警报,ash提早打烊,不到半夜就下班了,何齐开车过来接她。上了车,她照样哈气连天。

    “坐后面,累了就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何齐对她说。

    她对他笑,然后坐到后面去,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他从后视镜里看她,她曾经很少有这样柔顺的时候,渐渐的越来越多,他说怎么样,她就怎么做。就好像此刻,他说,林薇你睡一会儿吧,她就闭上眼睛。很小的一件事情,他便觉得很幸福,尽管他从来就说不清幸福究竟是什么。

    车子停下来,他叫醒她。

    她睁开眼,发觉是陌生的地方,一个地下车库。

    “这是哪儿?”她问。

    “我住的酒店楼下。”他回答。

    “你怎么回事?林凛还在家里等我!”她急起来。

    “林凛也在这里。”

    “开什么玩笑?!”

    “我下午去接他过来的,你的东西也带过来了,台风走之前,你们就住在这里。”

    “可……”她还想抗议。

    “现在十二点半,我走的时候林凛已经睡了,就算要走也不是今晚。”他说的简明扼要,心里多少有些得意。

    那天下午,是他第一次看到林凛,林凛对他却好像一点都不陌生。

    他到林家去,是淌着水进去,那副楼梯爬得他几乎手脚并用,本来还在想她到底住哪一间,上去一看才知道是多虑了,天气热,没有一家是关着门的,至多就是一道布门帘,挡住一半视线。

    其中一间屋子里有个十多岁的男孩子,正趴在饭桌上写毛笔字,听到脚步声就抬起头。

    “我……那个……”何齐想着怎么自我介绍。

    那小孩倒先开口了:“哦,我知道,你就是那个人。”

    剩何齐在那里暗自纳闷:我是哪个?

    何齐爬上阁楼去看漏水的地方,他不大明白老虎窗是怎么回事,不一会儿就浑身湿透,捂着脑袋下来了。

    “你有没有事?”林凛看着他问,样子也不是很关切。

    何齐坐在木扶梯上缓了缓,对林凛说:“你看现在要么这样,你跟你姐住到我那里去,等天气好了,我再找人来修房子,好不好?”

    事情倒比他想象的容易,林凛还是看着他,撇着嘴想了想,就同意了,随即开始动手收拾自己东西,还替林薇拿了几件衣服,自始至终镇定周到,一点都不像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