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绯闻

溪芷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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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比别人好一点,别人就嫉妒你;

    你比别人好很多,别人就羡慕你。

    这是子琼来到董办实习三个月来的感受。她比车间的姐妹们是好出很多了,所以见到她们,她们都会恭恭敬敬地给她打招呼。只是车间里的那些“元老”和“芝麻绿豆”们,见到她就会横眉竖眼。还有几位不怎么说过话的老阿姨,下了班打电话来给子琼宣汉温暖,说董办环境怎么样,做秘书要不要学电脑,扫地要不要人,要的人话要记得关照一下。

    “母大虫”为了快餐的问题,带着水果饼干到子琼办公室来坐。子琼正忙着算工资的事情,说要请庄部长过来。“母大虫”忙说不用了,子琼坚持要请,她才支支吾吾地说:“今天,我带的东西太少了,不好意思去庄部长那里。”陆子琼寻思着,庄部长也是一人一间办公室,怎么去她那里东西就觉得少了呢?大概是给子琼的东西很少,而且不值钱吧?

    子琼二话不说,提起“母大虫”带来的水果,来到庄子明办公室,并说明了来意。庄部长义正词严地拒绝了,还让她把东西原封不动地带回去。“母大虫”走的时候,脸都绿了。

    送“母大虫”回去的时候,子琼第一次开口教训了人。还打着官腔:“胡大姐,感谢您有空过来看我们,您所反映的问题,我们会考虑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但是在没有通知您的情况下,我们会按照原来的计划执行。另外您提来的水果,我们心领了。以后你想要来看我们,没必要带这些东西过来。我们吴总也很好客,很喜欢有空跟你们喝喝茶聊聊天。”

    庄子明看着陆子琼纤细笔挺的背影,心中不住点头称赞。“母大虫”则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想要发作却没有脾气。她本来就是让子琼多发两份快餐到四车间,子琼随时可以匀得出来。但是看到她手里那些不多不少的水果,还有寒酸虚伪的笑容,子琼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说到“吴总”的时候,她还特地加重了语气,告诉她,如果这样她随时会告诉吴总。

    这本来就是职场生活的技巧,没有所谓好,也没有所谓不好。但能说出这样绵里藏针的话,庄子明由衷佩服陆子琼。她觉得吴总没选错人。但是心中却有一丝不甘和疑惑:这女孩是谁?为什么吴总能在人群中发现她?为什么吴总会如此器重她?当初他是叫她“子兰”的。那“子兰”是董事长的口误,还是陆子琼的小名?如果是陆子琼的小名,董事长如何知道?如果是口误,那无心的口误后面藏着多少不可磨灭的伤痛与怨念?

    来到董办第三天,吴晓晓就开始让子琼到会议室吃饭。她用的是和他们一样的餐具。没有什么光泽,却很沉重,放在桌上发出木器般的声音。有一次子琼收拾碗筷,脚滑了一下,庄子明开玩笑地告诉她:没关系,就算是摔在地上,你碎了它也不会碎的。原来那叫骨瓷,澳洲的老总宋的。据说那套餐具的价格,足够再盖一座这样的办公大楼。餐具的品牌叫做伍德韦奇,放在地上被坦克压过都不会有事。

    虽然摔不坏,但是子琼更加小心翼翼。她觉得面对如此珍贵的奇珍异宝,粗手笨脚或者心不在焉,都是对珍宝的亵渎。

    子琼不敢问那些会议室的桌子,或是董事长的印鉴是什么东西做的。她感觉每一样东西都是价值连城。不小心的举动就会发现千千万万的秘密。自己就在这千千万万的秘密中住着,好像误入仙境的游客。不但不能张扬,惊讶,就连别人张扬惊讶都要装作很看不惯的样子。她必须很从容淡定地生活下去。

    子琼就这样心惊胆战地工作着,直到有一天得到董事长亲自接见。这就注定她的生活将要继续心惊胆战下去。

    子琼跨出门去见董事长的那一刻,心砰砰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厉害。仿佛上战场仿佛进屠场。她不得不退回去灌下一杯冷水,心里才好受些。

    她想董事长有什么了不起,记得第一次见了那老男人,说叫她到董办来工作,她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了,像是丢弃一块自己讨厌的抹布那么轻易。今天为什么会这个样子,都是庄部长闹的。见了什么室什么部一大堆博士洋学生专家之类的,自尊不起来了。也是小青闹的,说了一大堆自己闹心的话;更是母大虫闹的,要是自己不那么娇气,胃疼也挺着坚持自己的工作,哪里会和她怄气,闹得自己在车间出了名!

    她想着想着就来到了董办门前,心又砰砰跳了。她想到自己不能这样一点出息都没有,想到不能丢了爷爷奶奶的脸,想到家乡那水那兰那桂花香,心里又平静了许多。

    董事长和上次见时差不多,纯朴土气而热情,对庄部长说:“我先让她在这里坐坐,你先去忙吧!”

    庄部长点点头,准备给子琼泡杯茶再出去,却被子琼抢了过来。庄部长把茶壶递给子琼说:“也好,将来这里就是你当家了。”说完便笑笑出去了。

    董事长叫住庄子明,说“等下什么电话都别接过来。计委的主任来就说我下午才有时间。”然后走到接待室的沙发上,在子琼斜对面坐下。

    子琼在沙发上,搓着双手,又把手放在大腿上来回搓动,不知说什么好。

    董事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吸了一口,叹气说:“哎,你看我忙到,连喘气的自由都快没有了。上个星期本该我亲自招呼你的,可惜在外面回不来。”

    “没,没什么。”子琼说,“那个,庄姐,庄部长已经安排好了。”

    董事长点点头,感到气氛开始和缓下来。又问子琼:“在303住得还习惯吧?”

    子琼说:“很好呀!我很喜欢那个浴缸,还有大床,很舒服。还有小青去过我那里几次。”子琼开始不太习惯,想放松地和董事长说话,忽然又止住了。

    董事长感到她一股久违的孩子气的天真。好像人又年轻了许多,对子琼笑笑,点点头,接着说:“子琼啊,我叫你过来就是帮帮忙。我很忙的时候,我会叫你干点事,不忙的话你随便做什么都行。”

    子琼觉得董事长挺好的,坐在对面很亲切。好像小时候坐在爸爸怀里听故事一样。但是他毕竟是董事长,董事长都要帮的忙,自己能胜任吗?

    董事长似乎看出子琼心中的疑虑,对她说:“你来这里,我觉得轻松多了。”

    “但是我能做什么呢?”子琼又慌了起来,眼睛直直地看着董事长。

    “你知道老牛负重吧?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别人看我生活得很好,过得很风光,其实多苦多累只有我自己知道啊。”董事长感叹了一句,又想起不应该和子琼诉苦,然后说“你可以和小庄那样,打打杂,做我的助手。”

    “我我”子琼吓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你怎么能让我做这个,我只是个乡下女孩,什么文化都没有,不行的。”

    “不行,”董事长若有所思地,用手敲着茶几的桌面,“不行也可以学嘛!不过不学也可以,你就像小青那样,没事过来照料照料花草,扫扫地,收收桌子。”

    “绝对不行,”出乎他的意料,这回子琼更坚定地回绝了。她说“上次小青姐姐以为我要顶她的位置,难过了好久呢!”

    “原来是这样。”董事长看着子琼,仿佛回到20年前初见子兰的样子,她和她一样坚决,一样体贴,为了别人的事情。拒绝自己。

    “好吧,我知道了。”董事长点点头,向子琼宣布了自己的决定:“我就任命你做我的秘书。每天来这里上班。至于工作,你可以跟小青一起打扫卫生,也可以向小庄学习怎么处理办公事务。”然后坐到办公桌上,写了聘书,拿到子琼面前,问“你会不会打字?”

    子琼摇摇头。

    董事长坐在电脑前亲自把聘书打进了电脑,一边打字一边说:“子琼,不管做什么,一定要学会电脑,就算是玩游戏,现在很多游戏没有电脑都玩不成。”子琼忙点点头。

    董事长说完点动鼠标,激光打印机发出沙沙的响声,过一会,哗哗飘出几十页纸张,她叫来庄部长,把打印出来的文件分到各个部门去。

    庄部长派发的,是聘书。不过收到文件的人的反应,不像是看了聘书,而是像看到了新闻。

    聘书

    为满足业务需要,提高工作效率,兹决定聘任陆子琼(原四车间员工)为董事长秘书,董事长不在时可代行一切职权。职位:主任科员。薪酬待遇等即日记发。

    巨业鞋厂集团有限公司

    还有人说是董事长亲自起草并且亲自打印的。于是董办和车间乱作一团,陆子琼成为他们的谈资。

    不过子琼早就听了好多这样的流言蜚语。还在绿楼住的时候,她就在床上听到宿舍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她的事情。自从庄部长到车间找过,那些闲话就没有停下来过。

    “她怎么没去上班?”

    “听说就要高就了,到董事长办公室。”

    “她去能干什么,董办都是研究生,专家学者。听说还有从美国留学回来的,满嘴洋话呢。”

    “这难说,肯定是董事长要调她的,要不谁有这么大权?”

    “她给董事长当秘书,屁大的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

    “你真老土,男人就喜欢小的。”

    “她不会跟董事长上……”

    “嘘,不要乱说,心知肚明就好了。”

    那天只是庄部长跟她说了几句话,请了半天假。虽然说自己被董事长追着叫自己名字是在山边,但她自己连董事长的脸都没看清过。更别说有什么纠葛了。就这么两句话也能在宿舍传成这样,她决定不要去董办了。

    但后来,董事长亲自要见她,一整天都没有上车间,第二天早晨又听到女伴们在议论。

    “听说她昨天在董办和董事长聊了一天,不知做了什么事!”

    “一男一女还能做什么?你看她一天没上班,感觉比我们干了一天活还要累。现在都没翻身,那事情可伤身体了!”

    “董事长怎么会看上她?”又有人悄悄地问。

    “漂亮好看啦!”

    “这里漂亮的女人可多了,怎么偏看上她?”

    “各人眼光不同的,这小姑娘仔细看挺耐看的,气质也不错。”

    “我看也就一般啦!”

    “各花入各眼嘛!男人看女人差别大,你没听说,桃红经理喜欢董事长很久了,但就是不着边。”

    “这也太离奇了,桃红经理可是女人中的精品啊,人长得漂亮,又高雅又有气质。听说这江山还有一多半是桃红经理打下的,董事长凭什么不娶她,偏要弄这个小姑娘!”

    “小声点,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男人有时候就是情感怪物,过去听说男人都可以三妻四妾的,要那样,桃红就可以当妻子,这姑娘当小妾。可现在只能有一个,男人心里是喜欢小的,所以……”

    “那桃红经理没戏了,也太惨了!”

    子琼本来不想去的,但一股怒气一股豪气心推动着她,说一定要去。去看董事长到底是个什么怪物,看看桃红怎么女人中的精品。她想到在董办的董事长,问完本来就有登记的地址后,又问爷爷奶奶的生活状况。本来好像很细心,后来又问出“你是你父母亲生的吗?”这样的话来。气得子琼半天说不出话,转过身往外跑了。

    也有同情子琼,也有嫉妒她的。

    “这小蹄子长得,妖精似的,和她一起上街,那些男人都只盯着她看,不看我。我恨那些男人也恨她。不过看到她被母大虫训到流眼泪,我又同情他了。真想冲上去和母大虫干一架!”

    “哎,离开‘母大虫’也算是离开虎口了,但会不会跳进狼窝,我们同伴一场,还挺为她担心的。”

    从前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都让她犹豫不定踌躇不前。又是讨厌那些说风凉话的无故猜测的,有时又感激那些同情她的。可是都在朦胧中听到这些,不知到底是谁。

    现在不同了,她人住在白楼,再也听不到室友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了,议论她的人也多在办公楼,常常看到有人在交头接耳,见到她来,就诡异地散开,对她笑笑。

    “秘书长!”

    “陆秘书!”

    “陆小秘!”

    那个“密”字,好像是金币双唇,然后从里面挤出舌头,闭上眼睛吐出来的字,和糖一样有些甜,但是粘着觉得脏,塞在喉咙里觉得腻。

    每个人都用奇怪的腔调来叫她,然后问些不着边际的寒暄

    “去哪里潇洒了?”

    “董事长有什么吩咐啊?”

    “和董事长取经归来了?”

    子琼本想和她们吵一顿,但想到这里是董办,克制住了。什么也不回答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