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颤栗(上)

猫腻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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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台外风雪里的画面,都是她在人间的画面,所有的画面里都有他。

    她是昊天,在人间的故事是事先算好的,唯有他不请自来,然后便再也没有离开过,无论有没有那根绳子,他们始终都在一起。

    她可以对人间完全冷漠无情,对他却不能。

    桑桑着风雪中的人间,柳叶眼变得越来越明亮,左眼中生出无限回忆与情思,右眼里生出无限厌憎与愤怒。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互为因果。

    宁缺问她怎么还,那么怎么还呢?

    “我准备宽恕你的大不敬,赐你永生。”她着宁缺,面无情绪说道:“但你不接受,那么只好永世沉沦。”

    悬崖外的风雪骤然加疾,那些风雪里的人间画面被撕碎成无数雪片,被寒风裹着呼啸吹向露台,有很多雪花落进她的双眼。

    桑桑眼底的温度迅速降低,无论回忆情思还是厌憎愤怒,尽数被冻成晶莹透亮的冰块,就此消失,再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宁缺着这幕画面,觉得心变得越来越寒冷,说道:“我们曾经同生共死,而且必将继续同生共死,我不想你离开,人间也同样不希望你离开,为此我可以做很多事情,就像现在做的这样。”

    “你做的远远不够。”

    桑桑说道:“我曾臣服于你,你便要臣服于我。”

    宁缺明白她说的臣服是什么,是曾经不停在他识海里震荡的神威意志,臣服意味着要解除二人之间的本命联系。

    他沉默拿起竹扫帚,继续扫雪,山崖外的风雪是那样的大,他把露台扫净一片角落,便有雪重新覆盖,只是徒劳罢了。

    风雪扫不尽,就像这场战争。但宁缺没有放弃,拿着竹扫帚沉默地不停扫着,从清晨到日暮,直到入夜依然在扫。

    桑桑也没有离开,她着宁缺不停地扫雪,站立的位置都没有变过,雪霜把她的睫毛涂染成银色,上去很是美丽。

    夜深时。雪终于停了,宁缺继续挥舞着竹扫帚,把雪全部扫落到绝壁下,直到露台上片雪不留,才缓缓停止动作。

    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扫了整整一天雪。早已腰酸背痛,一个简单的直身动作,便让他痛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你,只要不停地扫,总是能扫干净的,因为雪不可能一直下。”

    他着桑桑继续说道:“永世沉沦我也不怕,因为我从来不相信永远,只要你在人间,便不可能一直赢。”

    桑桑没有说话。夜色下的露台幽静而且漆黑。

    忽然间有淡光拂落,光明神殿的露台以至于整座桃山,都变得生动起来,虽然依旧清冷,却多了几分美感。

    宁缺抬头望向夜空,只见阴晦的雪云间出现了道缝隙,那轮明月正在其间穿行,把月光洒落人间,他微笑以致问候。

    桑桑了一眼明月。依然没有说话。

    夜云渐分。然后变得稀薄,那轮明月变得越来越亮。洒落群山田野的月光也越来越充裕,整个人间都被镀上了层银晕。

    尤其是西陵神殿周遭的莽莽群山,在月光照耀下更是美丽至极,被山林地势分割成各种形状的积雪,仿佛变成了某样宁缺和桑桑最喜欢的事物,既然是他们最喜欢的,那么自然也是他们眼中最美丽的。

    宁缺把竹扫帚搁到墙角,走到栏畔望向月色下的群山,说道:“今晚的月光亮的像十万两白银,真美。”(注)

    桑桑走到他身旁,说道:“是啊。”

    她说的很自然,纯粹是随意而发,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宁缺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很缓慢地落在栏上,沉默了很长时间,转首望向她的眼睛,说道:“你是桑桑。”

    这句话里的桑桑,是他的小侍女桑桑,不是叫桑桑的昊天。

    桑桑没有说话,也没有他,只是眉头微微皱起。

    宁缺着她,继续说道:“就算你不承认,你也是桑桑。”

    桑桑转身向神殿里走去。

    宁缺着她的背影喊道:“十万两白银的月光打赌,你就是桑桑!”

    片刻后,神殿里响起桑桑冷漠的声音:“去打洗脚水。”

    ……

    ……

    光明神殿里的日子很家常,很寻常,在宁缺来,桑桑必然会被自己的手段所削弱,却没有想到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他想让她回到自己的身边,而不是孤独于这个世界之外,却始终不到一丝希望,她没有任何改变,仿佛一切都是徒劳,他已经快要撑不住了,直到今夜风消雪散,他终于把扫净了露台,月色洒遍人间,他听到了桑桑的那句话。

    昊天不会对人间的任何事情发表感慨,因为她不在意人间,她今夜会对月唏嘘,也与夫子无关,而是因为他说今夜的月光亮的像十万两白银,她真正在意的是银子,那种在意是如此的强烈,甚至强烈到她忘记了自己是昊天。

    如此在意银子,那她当然便是桑桑。

    宁缺的心情很复杂,有些喜悦,因为他终于确认桑桑就是桑桑,也有些激动,因为他已经到了胜利的希望,但还有些焦虑,因为到希望后,便会生出强烈地冲动与渴望,他想要把希望落到实处。

    因为这些复杂的心情,今夜他替桑桑洗脚洗了很长时间,直到铜盆里的温水变得冰冷,他依然还在不停地洗着。

    水有些寒冷,桑桑的脚也有些寒冷,他用手不停地搓揉,也没能让水和肌肤的温度升高,于是他的双手也变得寒冷起来。

    但宁缺不觉得难受,因为心情的改变,他今夜觉得桑桑的双脚很香,很软,手搓着很舒服,他甚至很想一直这样洗下去。

    所谓爱不释手,便是如此。

    宁缺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细腻。他轻轻地搓洗着她的脚心,她的脚背,她的脚踝,有时候会轻轻挠两下,也会轻轻搓揉她像贝肉般的趾头,感受着美妙的触感,渐有暖昧和**的味道生出。

    今夜的洗脚时间有些长,仿佛要洗到天长地久。宁缺的咽喉变得越来越紧,桑桑脸上的情绪则是变得越来越漠然。

    她知道他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她没有动怒,因为那些都是人类低贱的生理反应,连让她动怒的资格也没有。

    借着月光,宁缺低着着铜盆里那双如白莲花的脚。了很长时间,忽然抬起头来,沉默不语着她。

    她默默着他,也没有说话。

    二人对视良久,宁缺的眼神里除了渴望和**,什么都没有。

    桑桑的眼眸最深处,除了浓郁的厌憎之外,却多了丝惘然,她发现在这一刻。自己的天算变得有些紊乱起来。

    宁缺盯着她的眼睛,声音蝐扑档溃骸拔蚁氩倌恪!?

    之所以声音有些嘶哑,那是因为他很紧张,而且很兴奋。

    桑桑面无表情眨了眨眼,把眼眸最深处的那抹惘然碾碎。

    宁缺的咽喉上多了道血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拓宽,并且不停向喉管里深入,已经触着声带,他再也无法说话。

    鲜血从他的颈间淌落。滴落进铜盆里。清水骤然变红,他的手和她的脚。都浸泡在里面,仿佛他正想要采遚乩锏囊欢浒琢?

    宁缺的眼睛有些微红,就像是某些特定时间段的凶猛野兽,根本不理会咽喉上的血口,缓缓站起身,向桑桑逼去。

    桑桑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情绪。

    一道若隐若现的空间裂缝,出现在榻前,出现在她与宁缺之间,那便代表着她的世界的边界,只要宁缺继续向前,便会死去。

    她的世界不允许任何人类进入,哪怕宁缺是特殊的那一个。

    宁缺到了她的世界的边界,他没有办法打破她的世界,于是他选择闭上眼睛,向前倒下,他要借助最基本的规则。

    万物之间的引力,便是他借用的规则,无论他会不会后悔,都已经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哪怕稍后便会身首异处,他也无法再改变。

    他向她倒下。

    那道空间裂缝没有落在他的咽喉上,而是落在他的颊畔,他的脸颊上多了道极细的血口,那里原本是个小酒窝。

    他倒在了她的身上。

    他把她扑倒在了榻上。

    他的血流到了她的身上。

    他伸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抱住,既然你放开世界让我来到你的身边,那么便再也不要想着从我的身边逃走。

    宁缺与桑桑对视,近在咫尺。

    在梦里,这样的画面发生了很多次,在梦里,他们曾经无数次亲密,但在真实的世界中,这却是第一次。

    宁缺觉得怀里女子的身子很胖,很软,有些陌生,因为他的桑桑很瘦,但又有些熟悉,因为女子身上的味道他已经闻了很多年。

    他的右手本能般落在她高耸的胸脯上,手指深陷青衣不见,他觉得自己躺在一艘船上,在海洋上随浪起伏,感觉很美妙。

    桑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异常明亮,盯着他一言不发。

    宁缺的**很强烈,生命最强大的本能开始肆虐,但却无处释放。

    光明神殿里一片静寂。

    他轻轻吻上她的唇瓣。

    在梦里,他曾经吻过她。

    在真实里,他也要吻她。

    昊天,被一个男人亲吻。

    于是,整个人间都开始颤栗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