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求生

宣枫飒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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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人注定总要对不起一些人,如果是小白的话,那我还是情愿对不起他,因为对他没有牵绊,有也不是今生了。”

    绿衣微喘着气,她的脸也因为这个动作两颊绯红,活像窗外火烧云的景象,我此时才发现,她是一个多么令人爱怜的女子,眉梢微带着哀愁的韵味,唇边的笑容也是羞涩难耐。

    她对着我轻轻开口,“昨夜我做梦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他躺在我的身边,我忽然觉得,公子对于我来说也不过是绮梦一场,此生此世我都不会再见到他,也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边。那时候我真的想醒来的时候又是十二三岁做女儿的时候,每天想得最多的事情是背书,最愁苦的事情也是背书,生怕背不出来会看到公子略略失望的眼神,尽管他面对我们的时候从来都没有流露出过这样的情绪。可是看到君上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从古至今那么多的夫妻都是互不认识,也就这样和和美美过了一辈子,他们的婚姻里面未必有我们的爱情,大概维系两个人走一辈子的终究不会是爱情。那样想着,我也就释然了。比起他们,我比他们拥有的多得多,我的心里留下过另一个人的印记,尽管那是辗转反侧求而不得的一个印记。”她抬眼看我了一眼,“夫人,我想活下来,想要跟君上就这样走一辈子。”

    “你想我怎么做?”

    “我只是想要活下来。”

    我沉默。她大概把这个表情当作了我拒绝的信号,她掀开被子,跪在我的面前,“夫人,你成全我一次吧!”

    “我想想吧。”我对她伸手,“你若想要活着,不是靠求我就可以的,求人总不如求己,你已经按着自己的想法在这个宫里扎了根,那就按着自己的想法,给自己再挣一份生存的权利,对你来说应该是不难吧。”

    “夫人的意思是?”

    “只要你不背叛你的立场,你的性命在你自己的掌握之中。”

    我带着仪柔的发梳去了太后的行宫,太后的身孕并不是很明显,我低着头跪在她的面前,“拜见舜华公主。”

    舜华是文姜在齐国时候的封号。

    姜太后听到这话,并没有立刻让我起来,反而声音中透出微微的不快,“哀家已经是鲁国的太后了。”

    “可对于仪柔公主来说,太后也是公主的姑姑,按着齐国的规矩,也是该喊您一声公主。这里虽是鲁国,可是太后是齐国人。”

    她不置可否,“起身吧!公主的境况如何?”

    我微微叹气,“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何出此言?”

    “公主在襄公在世时,是襄公的掌上明珠,而废公上位之后,这境况便糟糕了,废公处处针对襄公之事,连带着公主也受了排挤,不但公主的封号不保,人被软禁了起来,连饮食用度上也被克扣得连一个普通的宫女都不如了。”

    “如今不是小白掌国吗?他难不成也由着底下的人作践公主不成?”

    “那倒还不至于,君上倒是想要待公主好,只是下面的大臣们终究忌讳公主是襄公后嗣,一心都想要除之而后快。君上一心护着,倒反落了口实,公主处境尴尬为难,舜华公主至此便可见一斑。再加上公主从前从来都没有见过君上,一时之间根本难以接受与亲近,不比舜华公主和公主,公主对舜华公主自小就认识,也自小就依赖,公主从出生便没有了母亲,对舜华公主您又是敬爱有加,一直是视若生身母亲,舜华公主您也是对公主一直疼爱有加。如今公主处境堪忧,所以臣斗胆来请求舜华公主,以太后的身份将公主接入鲁国。”我伸手递上公主的发梳,“公主有此发梳作为凭证。”

    她悠悠然接过,反复抚摸着发梳,眼神中的凄然一瞬即逝,“这发梳,你们也算有心了,公主还年幼,哪里知道自己处境,不过是一味贪玩爱胡闹娇嗔,你们做地下的人忠心可鉴,处处为着主子着想,谋算后路。到底是不错的。”

    “舜华公主谬赞了,臣担待不起。”

    那发梳说起来也不只是太后与公主立约之证,也是襄公诸儿与文姜的第一份定情信物。这事情我也是有所耳闻,听说当年文姜美艳,引来了诸位诸侯世子的追求,众多诸侯之中,文姜看上的是郑世子子忽。可是郑世子子忽却以“齐大非偶”为由,拒绝了齐僖公的示好,最终文姜又气又恼又羞愧,终于病倒了。而襄公一向对文姜有意,这个时候也顺理成章。文姜到底是女子,见床榻上落红便慌了神,抓着诸儿的手不放,“哥哥,这可怎么办呢?叫人发现了……”

    诸儿轻拍着她的背,“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的,父亲一向疼爱你我,我也绝不会让你嫁出齐国,我会给你一个名分。”

    而那把发梳便是那时候留下来的。襄公抚摸着文姜的长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从发根梳到发尾,

    据说文姜出嫁鲁国是因为僖公知道了她与襄公的私情,还下令不许她归宁省亲,那时候文姜便将这发梳交还给襄公,表示勿忘旧情。这把发梳即便是后来文姜和襄公同进同出最亲密之时也都没有拿出来。后来是仪柔生辰那日,君上特地将这发梳找了出来念及当日旧情,文姜便索性将这发梳转交给仪柔,与襄公定下了姻缘之好,将仪柔和如今的君上配上了一对。

    “这发梳是哀家交给公主的,她当日是生辰,哀家送给她一个愿望,如今这便是她的愿望了吧,那么哀家自然会努力为公主绸缪,说到底,她也是将来本宫的儿媳,说到底,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那臣便替公主谢过鲁国的姜太后,愿太后永世安乐,得享平安。”我屈身慢慢退出去。

    身后的太后微微叹息,“这发梳当年我总以为是我一辈子的良好姻缘,这把梳子是承载了多少的情谊,我以为对于我也好,对于仪柔来说都是最好的祝福。可是现在看来这发梳未必是最好的祝福,反倒好像是诅咒一般纠缠着人喘不过气来。”

    “太后还是不要多心了,如今当务之急是把公主接到咱们鲁国来,公主也怪可怜的,打出生就没了母亲,年纪还这样小就没有了父亲的庇佑,叔叔虽说是亲人,肯定也是不如和父亲那般亲了。索性还有太后照拂,不然是真的太可怜了。”说着,侍女还轻轻在眼角拭着泪。

    “是啊,这孩子……”太后便没有再说下去了。

    文姜的手段很快,不过是三五日便和小白谈妥了,将仪柔接入了鲁国行宫,君上去去看望母亲的时候,仪柔便依偎在文姜的怀里。

    “君上来了?咱们母子俩就不要总是行什么大礼了,来见过你的妹妹。”

    根据绿衣的说法,当下君上的脸色也就绿了。

    “她还真是把那个男人当回事,他死了才没有多久,便不动声色就把他的女儿接过来了,当自己的女儿吗?”他看见书案上有刚太后赏下来的莲子汤,手横过去,全部打翻在地上,绿衣刚进去便听到这么大的声响,下了一大跳。忙过去拉住君上的手,细细查看。

    “君上这是怎么了,发那么大的火气,不是说刚从太后行宫请安回来吗?”

    君上看到绿衣的肚子,这才缓下心情来,“你怎么来了?挺着肚子不方便,吓着了没有?”

    “臣妾没有吓着,倒是担心君上的身子,君上还是切勿总是动气,这些天臣妾看您烦心事情那么多,连睡觉的时候都不安稳,总是说梦话呢!”

    君上的脸色有些尴尬,“是吗?孤都说什么了?”

    “不过就是喊了景姬和贞慎夫人的名字,也没有什么?”绿衣不动声色转了话题,“臣妾听说君上是要打算立杜夫人为正夫人了。”

    “你听谁说的?”

    “宫里都传遍了,臣妾也就听见了,杜夫人这些时候管理后宫也是辛劳,名正方能言顺,及早确立正宫的地位,对君上的朝政是有利的。”

    “孤本来今日去请安也是要说这件事情,毕竟这后宫里还有一个太后,自然是要请她下旨正名的,谁知太后竟然不准,一定要把名分留给齐国的仪柔公主。更可恨的是,太后居然都没有跟孤商量就将仪柔公主从齐国接了过来。她还没回后宫来呢,就这样让孤下不来台面,明日大夫们肯定是要上谏,要孤解释这件事情。太后真是越来越不知道收敛了!”

    绿衣“扑通”一声跪在君上的面前,“君上不要说这些气话了,太后她……”

    “你不要动不动就跪,起来吧,孤是在你的面前才说那些话的,今天大夫们纷纷上奏说太后久在行宫,要尽快接回后宫,毕竟是孤的生母。孤知道,可是她在行宫里面干的那些叫什么事情。原以为争位失败了,顶多孤也就是养着这些人罢了,没想到公子纠他不但不知道收敛,反而把手都插到太后那里去了,你知不知道前台的那些人都知道了,公子纠常常在行宫里同太后……”他止住了话,眼睛里头布满了血色,吸吐了几口气才让自己略平静下来,“整夜整夜地不出来,太后腹中的那个孩子多半也就是他的了,孤还以为去了一个齐襄公便是无忧了,没有想到最终还是引狼入室。我真恨啊,我的母亲为什么会是她。”

    “君上心里头的恨,臣妾知道的,臣妾心里也有恨,不过臣妾恨的是公子纠,当初夫人的那副安胎药,里头那么重的五石散,他同淑夫人联手……”绿衣叹了一口气,“夫人还在的时候,从来也不与人相争,不过是因为出身是莒国被管仲他们忌讳,便惨遭毒手。君上中毒一事,难道和他们就全然没有关系吗?录儿是什么样的人,君上的妃嫔,君上若是有什么,对于她来说百害而无一利,那么自然是有人给了她更大的利益来诱惑她。臣妾思前想后,除了他们没有谁能给得起更大的利益了。夫人在世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公子纠后曾跟臣妾说过一句话,窃国之贼,除此人无他。当时臣妾还不信,如今想来这一桩一件,方知道公子纠狼子野心。”

    鲁君拳头登时砸裂了手边的书案,血从掌心汨汨地冒出来,一如他的心在泣血一般,伤口越处理越难愈合,直到溃烂感染死去。

    小白的信件来的时候,万长说我连眼睛都是笑着的,虽然看不见面容,但也知道我高兴。

    我笑笑便让他下去了。

    “寒儿:

    园中白眉隐于雪中,远看便融一体,怀中懿昙时常拿出来查看,连先生都说袋子旧了要换,我却心中舍不得。你所喜爱的白眉我已折下插在你房中,愿待花开,便见你白靥映花而来。”

    我轻笑,拿起笔来回复,“旧袋岂可装新花,不过是旧心思就着旧皮囊。也当思情深意重。白眉虽好,却不见懿昙相映,若是寂寥,不如就着寒风奏曲一首,当以《生离》应景,以解相思念头。”

    “没想到夫人也有这样情意深重的时候,公子真当是好福气。”

    我心中一悸,“怎么进来悄没声息的。”

    绿衣含笑,“从前便是一只猫儿狗儿的靠近霖持宫一步,夫人都能立刻惊觉,更不说人了,如今我身上怀着身孕,步子踏进来是比从前要沉得多,夫人倒丝毫都没有察觉。想来是心思都扑在公子身上了,话说得这样美,连我看着也羡慕了。”

    我心顿时便沉了下去,面上还是淡然,“你身子既然重,怎么还出来不好好休息。”

    “这都入冬了,我是越发懒了,前几天全部都躲在床上,侍女都看不过去了,非要让我出来走走,刚刚遇到了杜夫人手下的一个太监,鬼鬼祟祟的,想了想还是到霖持宫来坐坐。旁人只当我是念旧,却不想你都已经回来,还住在这里。君上最晚上来了,你见到了吗?”

    “见到了,你说的话重,我瞧他是气得一晚上都没睡好。”

    “我是逼他下定决心,不光是为了公子,也为了我自己,管仲最近也看不惯我了,大抵是察觉到咱们的敌意,上次我在殿外见到他,他便对我说话有些不客气。我心里知道,若是他不去,他便会一直找我们的茬。说起来给你讲个笑话,管仲昨天早上上朝的时候,大臣们都在议事,管仲大概是听得无聊了,说了句殿中寒冷,银碳点得少了点。其实说得也极小声,连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大夫都没有仔细挺清楚,君上却道,银碳自然是不比府上云碳暖和,只是这云碳匮乏,除太后宫中常年供应以外,连孤这里都只是用银碳,今年天气骤冷,连银碳都叫管大人吃不住了呢!”

    我问,“君上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话说得是极轻巧,语气也没有什么,只是这话叫人一听便知道君上是在给他脸色看呢!再说了,君上都说着这样白了,云碳只有太后有,管仲怎么会有呢?必然是太后给了公子纠,公子纠再赏了些给他罢了。其实这后宫也不都是之用银碳的,原本君上那里也是用云碳的,只是打从大前年开始,太后借口云碳不够用,君上的云碳便改用了银碳。如今管仲那里有了云碳,而君上自己用的是银碳,这不是明摆着打君上的脸面吗?君上当时是没说什么,有颜色的大夫们今天早上就进言了,管仲也一味请罪,君上也没有罚他。”

    “君上似乎有些优柔寡断了。”

    “君上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吧。太后那样强势,你叫他手上拿什么去跟太后拼呢?太后虽然秽乱,可是大臣们对她的能力都还是信服。”

    “太后?”我略略一思索,心里便有了主意,“听说太后善妒?”

    绿衣想了想,“从前宫里是有这么一说,太后刚入宫不过一年的时间,这原本鲁宫里头的妃嫔都被收拾得零零落落的,先公也受了好大的脸色和气势呢!所以今天看来这先公的妃嫔也都没有留下几个。”

    “那便好了,如今太后和公子纠正打得火热,若是趁她妊娠期间,公子纠与其他的女子纠缠,太后自然也会迁怒公子纠,在让她身边那个侍女,叫英氏的那个好好挑唆挑唆,太后若是不帮他,那么鲁君对付起来不是更加容易了吗?”

    “那个英氏贪婪成性,上次送上去了黄金百两,如今叫她再帮帮忙,只怕连黄金都入不了她的眼了。等这件事情完了,她也留不得了。”

    我笑笑,“这都是小事,若是黄金都送过了,那么这次便送个大的,但凡是宫女,见多了主子淫荡,自然她也是不差的,你去外头好好挑上几个美男子,送两个给她,其余的都送给太后去吧。家世低微些好控制,模样嘛,就比着襄公在世时的样子去找好了,能找到多少都找来,实在不行,送去点情药也就是了。”我将信折好,“反正管仲不屑与太后一流,那么其他人就更不会知道这些药的来处了。做得干净些,叫君上知道太后的好手段。”